（藕饼）合璧 第8章 第 8 章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无量仙翁突然从天而降，用木龙冲破了结界，夫人为保全城百姓挺身而出，却终究不敌他的法术……”

“那老匹夫现在何处！！”哪吒怒吼。

“不、不知道啊！我俩用最快速度赶来报信，现在怕是已经——”

结界兽还未说完，哪吒已直冲云霄，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拦。见他单枪匹马飞驰而去，敖丙撂下一句“我去帮他！”便腾身去追，眨眼两人都如流星般消失在天边。

太乙急得直搓手，“咋个楞个莽哦！万一是陷阱咋个办嘛……”

得知妻子遭难，李靖也是五内如焚，但仍强忍着情绪匆匆对太乙道：“我身为主帅不可擅离职守，还请仙长您先行驰援！吒儿性情冲动，千万别让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敖丙全力紧跟着风火轮的尾迹，他视线钉在哪吒身上，哪吒却是一味向前，并不回头。烈风劲吹，敖丙的心也被吹得冷却，刚刚得知灵珠真相的巨大冲击还来不及消化，他只能将其压下，专注于眼前。

他理解哪吒的心情，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城墙的残垣映入眼帘，哪吒箭一般俯冲下去，敖丙紧随其后降落。只见墙壁上被撞出了巨大的缺口，砖石散落一地，城中的民房也多有被破坏的痕迹，看样子和之前偷袭军营是一样的手段。敖丙悬着心，生怕随时会看到家破人亡的惨景，但附近空荡荡的，既没有活人，也不见尸体。“人都到哪里去了……”

哪吒突然眼中一凛，火尖枪嗖地掷向不远处的阴影。枪身穿过了空气深深插入墙缝中，随即他们听见一个干哑的笑声。

“不愧是我那太乙师弟教出来的……你就是哪吒吧。”

无量仙翁的矮小身躯从阴影中慢慢浮现，虽被火尖枪穿透，却像一团云气般行动无碍，显然又是分身。敖丙化出兵器，可心里明白如何攻击都无法奏效。“老不死的，快放了我娘！”哪吒咬牙切齿。

无量仙翁笑意更深。“你娘是个巾帼英雄，为了掩护百姓逃难，豁出性命来抵挡我，我感念她的勇气，故而只抓了她一个。”他顿了顿，“不过放是放不了了……”

哪吒脑子嗡的一声，“你把我娘怎么了！！”

他越是恨得目眦欲裂，那仙翁越是好整以暇，仿佛是为了欣赏他的痛苦，缓缓从袖中取出什么东西，捏在指间。

“你娘……不就在这里吗。”

他手中是一枚仙丹，泛着珍珠般的紫色光泽。

敖丙只觉透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尖窜上天灵，与此同时他听到哪吒爆发出一声从未有过的悲吼，少年疯了一样扑上去，体内的魔气轰然迸裂。

“我杀了你！！！！”

瞬间暴涨的酷烈气息隔开了敖丙，像刀子一样刮得他几乎站立不住。他看着哪吒在他眼前变成了非人——少年周身被浓烟般的黑雾席卷，额头逐渐浮现出一抹夺目的血红印痕，双眼无明，五官因仇恨而变得狰狞，张开的六臂仿佛要将一切撕成碎片。

魔丸觉醒了。

“哪吒！”敖丙急迫地不断呼唤着，可哪吒像是完全听不见了，只是发狂地追赶无量仙翁的幻影，所到之处业火风卷残云，顷刻将碰到周身的东西吞噬殆尽。

“我猜的果然不错，”仙翁分身颠扑不灭，他悠然承受着哪吒肆虐的攻击，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冷笑。“我那师弟虽然一直隐瞒，但魔就是魔，终究是只个会破坏的怪物。”

“你为何要这样做！”敖丙愤然道，“你既想要灵珠，为何不冲我来！！”

“这么说你也知道自己便是灵珠了？要是你肯乖乖就范，老夫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无量仙翁慢悠悠道：“老夫原想袭击那李靖的大本营好将你逼出来，谁知却扑了个空。之所以嫁祸龙族，也是为了播下猜疑的种子，逼得你无处安身，可惜又有这魔丸拼力保你。”他消去手中仙丹的幻影，袖子一甩，冷酷地看向敖丙。“既然如此，老夫只能让你们看着亲近之人一一牺牲了……灵珠，若你肯自己主动回到我身边，我便会停手，否则三日之后，你父王也会跟哪吒的娘亲一样下场！”

说罢，他便化作青烟消失了。

彻底觉醒的魔丸仍在寻找不存在的敌人，看不到仙翁，怒吼一声便腾空而起。敖丙急得要命，连忙冲上去阻拦，他深知哪吒此时被魔性压倒了理智，若让这家伙跑去了有人烟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哪吒！是我！”他挡在魔丸面前，“不要乱来，你会后悔的！”

魔丸却仿佛受到了威胁，朝他呲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低沉的咕噜声，紧接着一埋头猛撞过来。敖丙仓促抵挡，只觉骨头都撞得生疼，整个人被掀到一边。他看出哪吒朝的是陈塘关的方向，这家伙打算直接杀到无量宫去！

“拖住他！”远处传来太乙真人的声音，“待我找个法宝来镇住……”

眼见哪吒仰头就要再度起飞，敖丙一咬牙硬扑上去。好烫，他被燎得闭上眼睛，只觉魔焰兜头盖脸笼罩了全身，自己就像一块冰掉进了火堆，马上要融化了。但他还是拼尽力气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哪吒的手，便一把攥住。

就是死也不能松开！

灵力随着信念汇聚到手掌心，两股气息互相碰撞，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强光，两人的手刹那间牢牢吸附在一起。敖丙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森罗万象都从脑海里极速穿过，随后被拖入了绝对的寂静。

哪吒又看见了大海。

他从极高的空中坠落，不，不是他，而是一颗珠子……他看见头顶天雷滚滚，不祥的阴霾正俯视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粉碎。天尊法力无边，他们根本无从抵抗。

可他还不能，他还不想就这样从世间消亡……他看到自己的身体里包裹着一点莹蓝的微光，它团在他怀中，一闪一闪比星星还要美丽。那是他最喜欢的，最舍不得的……

那是他的小灵珠啊。

逃，快逃……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裂痕，这就是他们的末路了吗。哪吒茫然地望向蜿蜒相接的陆地与大海，它们沉默着对他敞开怀抱。又是一阵疼痛掠过。这疼痛有些熟悉，和他在那场杀机四伏的婚礼上感受到的疼痛一模一样。

忽然，哪吒明白了。

他别无选择，无论再经历多少次，他还是会这样做——他像是在凭借自己意志行动着，同时又像是在旁观着这一幕：仙气和魔气逐渐分化，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混元珠一分为二，他看着灵珠从自己身上剥落飞出，像一滴晶莹的眼泪，瞬间离他远去。

逃，快逃……他在心里呐喊着，你往海里去，我向山上来，天尊要追杀的是我，所有的天罚都会朝着我来吧……倘若我能扛下这所有的劫难，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山海不能移，那便等到山也烂尽，海也枯干，等到寰宇万物重归混沌，你我皆化作尘埃，我还是会找到你。

我们总会相见。

他睁开眼，发现敖丙的头埋在他胸口，正紧紧地抱着他，两个人跌坐在一处不知名的悬崖上。头顶日月同悬，四周一片荒凉，只有风声经久不息。这里似乎是世界尽头，是万古洪荒的史前秘境。可他好像来过这里……这一定是他们最初诞生的地方……

先前的愤怒已经平息，犹如一场远去的暴风雨。哪吒浑身疲惫，但他还是抬起手臂回抱住敖丙，用掌心不住地摩挲着冰凉的发丝，那是他最喜欢的莹蓝色。

“我找到你了。”他轻声说。

“你都想起来了？”敖丙终于抬起头，哪吒看到他额头的印记也回来了，他的眸子那样清亮，似喜又含悲。哪吒知道敖丙一定也和自己一样，看到了他们还是混元珠时的最后记忆。

他点了点头，重新让敖丙靠在自己怀里。“让你久等了。”

山海不能移，于是他们不约而同投胎化人，为的是能迈开双腿，去寻找自己散落世间的另一半。哪怕什么也不记得，他们还是重逢了……可天意弄人，魔丸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灵珠三年来竟过得如此艰难，也没想到他们多了亲人的爱，就多了软肋，多了一重重的责任和牵绊。

两个少年无声地眺望着眼前的宇宙，三年很短，一千多个日夜又很长，他们有那么多的思念要倾诉，那么多的经历要分享，却谁都没有开口。直到敖丙问，哪吒，若我不是灵珠，你还会像这样来找我吗。

哪吒搂着他，若有所思“唔”了一声。

“你不是灵珠的话，那我也不是魔丸了，你是海里一条龙，我是岸上一小孩，某一天小孩到海边玩耍，救下了搁浅的小龙……”

“龙才不会搁浅呢。”

“那就是某一天小龙在海里玩耍，救下了溺水的小孩……不对，干嘛非要你救我我救你，”哪吒望着昏昧的地平线，眼中变得茫远又深沉。“应该是某一天，孤单的小孩来到海边，遇到了寂寞的小龙，俩人一起踢毽子，一踢就踢了一辈子。”

敖丙听着他描绘的故事，轻轻抹了抹眼角，露出微笑。

“龙的一辈子可是很长的。”

“那小爷也得努力修炼，长长久久地活着。”

一切水到渠成那么自然，敖丙看到哪吒俯身吻上来，而他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个吻。哪吒用力地吻着他，双臂箍得他发痛，就像是要将他揉碎了重新嵌回骨肉中……他被吻的喘不上气，这魔丸亲的那么凶狠，敖丙甚至怀疑是不是他的魔性又起来了，可敖丙不在乎了，此刻他只属于哪吒，哪吒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两人呼吸交缠，温存许久，哪吒拧着眉，用极大的克制力才阻止了自己沉溺。他渴望灵珠的抚慰，但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去吧。”他站起来，感觉到敖丙仍望着他发怔，“怎么了？”

敖丙嘴角一翘。“你好像长高了一点点。”

“是吗？”哪吒看看自己的双脚。长高很慢，长大有时候却只要一瞬。他将手伸给了敖丙，十指交握间一道紫光闪过，两个少年脱离幻境，重回到风雨飘摇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