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合璧 第11章 第 11 章

“大师兄！”

太乙真人率先上前叫阵：“阐教当以天下为怀，你身为天尊第一弟子，怎能只求一人得道，不顾苍生死活啊！你快快迷途知返吧！”

无量仙翁出现在空中，依旧是缥缈不定的分身，笑道，“师弟，事到如今何必说这些？你们与官军联手，还不是想借刀杀人，除掉我好夺回天元鼎！”他镇定地望着对面那些神仙道人，“在场的各位难道不想得到灵珠吗？从前争不过我，现在又冠冕堂皇前来围剿，你们可比老夫还要虚伪啊……”

太乙还要再说，哪吒已按捺不住，喝道：“何必跟他废话！”

说罢枪头一晃，如离弦之箭冲向对面，“看招！！”

冲到半路，横空一道水龙甩来，将哪吒的攻势截断。他虽心知肚明有此一遭，当扭头看到敖丙朝他举起双锤时，胸口还是一阵绞紧。

“你走开！”哪吒怒道。

敖丙不语，只是蹙眉将双臂一抖，水龙立刻凝结成冰，将哪吒的枪尖封冻，哪吒毫不留情一脚踹去，将那冰块踢得粉碎，转身朝向敖丙，冷冷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一蹬风火轮，瞬间就到了敖丙面前。见长枪直直捅将上来，敖丙急忙用冰锤夹住，可哪吒力气大得吓人，带得他往后连退了几丈远，僵持之间，两人近距离对上了彼此的眼睛。

才过去这几日，哪吒眼中竟有了血丝，目光里夹杂着恼恨、怨怼，还有一丝急切与牵挂。敖丙不敢再看他，咬牙将他一推，掉头就朝远处飞去。

哪吒紧追不舍，两人且战且走，不知不觉打到了高空中。这时下方已是杀声震天，激战成一片，见敖丙始终只是抵挡，哪吒有些急了，瞅了个空档将他双锤往下一压，腾出手就去抓他的手腕。

“差不多了吧，”哪吒压低声音，“离得够远了，还要接着演吗？”

敖丙朝下界扫了一眼，确认暂时没有人注意他俩，这才开口道：“跟我来。”

两人隐入云端，向着云深不知处飞去。见敖丙又不说话了，哪吒有些不安，想问他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可一想到敖丙那样瞒骗自己，还丢下自己跑了，心头的气又鼓胀着不肯消，于是恨恨地甩了甩火尖枪，只沉默跟着。

不多时，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堵云/墙。敖丙停下来，朝那里指了指，“天元鼎就藏在这后面。仙翁小心谨慎，我也是直到快要开战时才得见。”

哪吒恍然大悟，难怪怎么都找不到，原来这庞然大物竟然被放置在云上，四处漂移！

敖丙带着他小心地进入那云/墙中，继续道：“我听师父讲过，元始天尊修炼之地是一个叫做虚空之门的地方。那道门便是立在云上，由一朵有灵性的云驮载。亲眼见到天元鼎之后我才明白，无量仙翁肯定也是如法炮制，毕竟他那桃木杖所化用的，正是构造虚空之门的木头。”

“你确定他的本尊也在这？”

“开战之前他用手摸了我一下，所以我确定那不是分身。”见哪吒表情一下子暴怒，敖丙连忙道：“只是碰到脸而已！没有别的了！”

“他敢动你，我非活剐了他不可！”哪吒仍然怒不可遏，又发狠将敖丙一把拽到自己跟前，“你的账小爷回去再跟你算！”敖丙被拽了个趔趄，抬眼看见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反倒笑了。

哪吒瞪他一眼，低声道：“还笑！”说罢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力道却放得很轻。

敖丙默默握住哪吒的手，见对方僵了一下没有甩开，就知道这魔丸只是嘴上别扭，心里终究还是疼惜他。他感受着身边人的呼吸和体温，真想永远留在这一刻。

“哪吒，你准备好了吗。”

“还用问。”

他们彼此一点头，同时向前冲破云/墙。脚下风火轮划到了坚硬的金属，哪吒低头看去，巨大的鼎盖如山丘延展，顶端一棵盘根虬枝的老树屹立中央，无量仙翁坐在树下，那些根须如血管般连接在他身上。

“老匹夫，受死吧！！”

哪吒枪尖的业火瞬间烧去，那仙翁大惊失色急忙招架，“臭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止我呢，”哪吒冷笑。与此同时敖丙取出一只海螺，如号角般吹响。悠长的螺声在空中扩散，他大叫一声：“姑姑，快救人！！”

话音刚落，数道裂痕凭空出现，准确地落在天元鼎近旁，敖闰得意的笑声传来。“大哥，好久不见呀~”她透过裂痕欣赏着敖光吃惊的表情，“再不出来，风头可要被人抢光了。”

敖光马上明白过来，将手一挥，鼎中群妖立刻从裂空爪开辟的通道中倾泻而出，重获自由。

“吒儿！”哪吒一扭头，只见李靖、太乙和申公豹也从一道裂隙中赶来，太乙大叫：“我们按海妖给的地图在无量宫找到了藏匿仙丹的密室，把你娘救出来咯！”

所有人如蜂群般将无量仙翁团团包围，各显神通发动攻击，天元鼎上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敖光对几个弟妹说了句“稍后再叙旧”，便擎起龙牙刀直指仙翁：“纳命来！”

水浪冲天，哪吒在一旁着恼道：“你别捣乱，没看小爷在用火攻吗！”

“你小子是谁？”敖光皱眉。

“我才要问你是谁！”

“大水冲了龙王庙啦……”申公豹在后面喊，“都、都是自己人！”

此时被打懵的无量仙翁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无数枝条立刻重生，像触手般四处拍打，他的肢体也开始膨胀变形。“畜生们跑了就重新抓，仙丹没了就重新炼！这么多条性命，不是现成的材料吗！”

一声低沉的“咕咚”，脚下的天元鼎突然分裂成数瓣，紧接着像巨爪般朝地面上坠落。太乙脸色一变，大叫：“不好！他要用天元鼎把陈塘关所有人炼化！！”

说话间鼎片已经重重插入城镇四周，开始向中心收拢。成千上万的士兵和城中百姓被困在里面，眼见山崩地裂，大家四处奔逃，哀鸿遍野。

“顶住它，绝对不能让它合拢！”李靖率先冲了下去，其他人、妖、仙也紧随其后。那仙翁又狂怒叫道：“灵珠！你忘了你身上的咒吗！”

哪吒和敖光闻言，心中俱是咯噔一震，同时去寻敖丙的身影，只见敖丙跪在那里捂着心口，脸上已满是汗水。

“敢背叛老夫，你也难逃一死！！”

“那又如何！”敖丙却只是嘲笑地看着他，额头烙印如星辰闪亮。“世人围绕灵珠的纷争已经太多，流血杀戮，皆是因我而起……我若身死，灵珠便会一同湮灭，从此还世间一个太平！”

咒语撕裂了皮肉，扯碎了五脏六腑。喉咙里满是腥甜，疼痛却在一点点消失，敖丙跪坐在自己的血泊里，一阵出奇的轻松。从他知道自己是灵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个结局，现在，重担终于卸下了。

他看见哪吒正朝自己冲过来。你在喊什么，我听不清……

是在发脾气吧。一定是在怪我太任性了。敖丙看着那双悲愤燃烧的赤瞳，忽然想起，糟了，哪吒还说要找我算账呢，这下怎么算得清。

他和这魔丸之间，是永远也算不清了。

敖光扑向仙翁，手起刀落将他的四肢连树枝一起削断，揪住苍老的残躯咆哮着：“你对我儿下了什么咒，给我解开！！”

“解不了！”无量仙翁狞笑，“你们要灭我，就让他给我陪葬吧！！”

哪吒把敖丙抱在怀里，小龙的身体那么轻，那么冷，他用火不断去烧那些从敖丙胸口穿透出来的树枝，可怎么烧也烧不尽，他又看见了金色的龙血在流淌，像他们初见时一样，像雪花、像鳞片在风中飞散。但这一次他毫无办法，他再也不能带着他的灵珠逃走了。

这时他看到敖丙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哪吒，握住我的手好吗。”

哪吒鼻尖一酸。他用力攥住那冰凉的手指，敖丙便笑了，笑容再也没有消失。

紫色光芒将他们包围，混元之力发动了。无量仙翁和那些树藤像被抽吸着迅速枯萎、干瘪，天元鼎的移动也逐渐放缓，最终停止。敖光重重一击将无量仙翁甩到天元鼎的一块残壁上，哪吒毫无慈悲地抬手，一把火将其点燃，只听到凄厉的哀嚎声渐渐消泯，最终剩下一堆漆黑的灰烬。

他抱着敖丙，静静坐在那里。他仿佛能看到天地间的一切，他看到此前在海渊中蛰伏的水族也被召唤而来，加入了总决战，他看到鹿童、鹤童及捕妖队弟子被打得溃散，看到章鱼、海夜叉从无量宫中抬出了成堆的仙丹……军队在高呼着胜利，百姓在庆幸着劫后余生，只有他的心头一片麻木，如空荡的荒原。

敖光不知何时跪在他旁边。久经风霜的龙王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敖光没有说话，也没有眼泪，只是俯下身，拾起儿子垂落的一只手，紧贴到自己额头上。

李靖和太乙等人站在几步开外，都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哪吒仰起脸，叫了一声“爹”。

他说，爹，我要去找敖丙。

李靖心头一紧，“吒儿，你……”就连敖光也抬起头来。

哪吒仍抱着敖丙，他的语气很平静，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过话。

“我要把他带回来。”

说完，他的头就慢慢垂下，双眼也合上了，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敖丙的，呼吸越来越轻，两个少年睡着了似的，可通身却起了变化——无数莲藤将二人包裹，他们的躯体逐渐像蜡一样融为一体，祥光瑞霭照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是混元珠，”太乙喃喃道，“哪吒舍了自己的肉身，混元珠重新合一了……”

光芒收敛，大家再上前时，那里已没了哪吒和敖丙的影子，只余下一颗饱满的莲蓬，弥散出奇异的清香。

硝烟散尽，一切结束了。

李靖等人与敖光商议后，最终决定由太乙真人将这莲蓬栽种在陈塘关外的荷塘中。说来也怪，种子刚一入水便生根抽叶，三天三夜之后，竟长出了一株硕大的并蒂莲。这株莲花甚是奇特，两颗花苞紧紧挨在一起，流光溢彩，经夏而不开，经冬而不凋。

此战过后，无量仙翁的势力彻底覆灭，天元鼎在天尊出关后由阐教回收，重归昆仑山。李靖因功获得封赏，本应回朝中为官，但他坚辞不受，最终仍出任总兵一职，从此镇守陈塘关。殷夫人及被仙翁炼化的无辜生灵，经太乙真人拜请天尊，重新恢复肉身，其余不表。

寒来暑往，转眼又过了三年。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炎热，太乙真人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来到荷塘边。他挑了个树荫，歪倒身子刚打开酒葫芦灌了几口，就看到申公豹背着手从对面走过来。

“喝喝喝，就知道喝！当心误、误了正事！”

“小酌宜情嘛，来来，师弟你也喝一口撒。”

申公豹接过他的酒葫芦，却只是嫌弃地放到一边。两个人在树荫下一站一卧，无言地望着那株并蒂莲。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三年来他们一直轮流守护着这株莲花，敖光和李靖夫妇也时常来，一待就是好久。申公豹叹道，“难不成是我们栽培的方、方法不对？”

“放宽心，当年哪吒他娘怀他也用了三年，这娃儿就是爱磨人。”太乙用手扇着风，“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当师父嘞还是要多信任哈徒弟嘛。”

见申公豹没理会，他斜眼道：“咋子嘛，你不服气？”

申公豹却抬起一根颤抖的手指，“那是、不、是不是——”

“话都说不抻展……”太乙嘀咕着，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那株并蒂莲抖动了几下，竟发出犹如珠玉般悦耳的声响，随后两朵莲花同时缓缓绽开，上面各自端坐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原来这混元珠经历了人间投胎走一遭，有了七情六欲，虽然重新合一，但魂魄已各自独立，此时又再一次分化出来。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灵气与魔气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世上再没有什么灵珠和魔丸，有的只是两个完整的、彼此相知的灵魂。

“我就说嘛！”太乙喜得抚掌大笑，冷不丁一脚踩空跌进池塘里，溅了申公豹一身水。“师弟，还不跑快点儿去龙宫和李府送信噻！”

“你、你怎么不去！”

“老子要挖藕，做藕粉咯！”

两人互相斗着嘴，身后满池莲花次第开放，接天映日，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