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万籁俱寂,闻赋光挟持着他从正殿侧面的小路绕道至厢房,这个地方清净,这一路过来没碰到人。
闻赋光站在门口没动,确定房中无人后才一把将他推了进去,自己也进屋关上了门。
刚刚还被她吓得掉小珍珠,此时那少男似乎已经恢复了理智。屋内没有灯火,他被推得一个趔趄,听声音似乎跌跌撞撞地碰上了不少东西,好一顿艰辛后才找到东西,自觉地点上了灯。她偷瞄了两眼他手上那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棍状物品,那应该就是古代的打火机,火折子。
闻赋光站在门口没动,一扫厢房的布置就知道这少男的确出身富贵,哪怕是住在庙里,还要带上一屋子华贵的物件,连床幔上的纱帐也是极为华贵的软烟罗,不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他一连点了几盏灯,屋里亮堂起来,闻赋光顺势看见桌上还温着一壶热茶,另有几碟看起来很精巧的点心,富贵人家还真会享受,她先笑纳了。
看他老实,闻赋光决定温和点,喝了两口茶往嘴里扔了两块点心,顺手把人往床上一丢,匕首一横,少男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滚了两圈,没出声。
她很有素质地没有踩在他的床上,而是霸气地一脚踩上床边脚踏,刚准备开口发问,不期然撞上了一张清丽脱俗的美人面。
大殿里光线暗,她没注意他长什么样,这时才看清他的正脸。眸含秋水,杏腮桃颊,身上传来丝丝缕缕的香,有清新的花果气味。
不过这里的男人流行晚上化全妆去拜神吗?闻赋光狐疑地端详着他。
少男飞速瞄了一眼她的神色和她手中的匕首,低下了头,长睫垂着掩去了所有的神色,轻轻开口:“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闻赋光伸出手指点上他光洁柔软的下颌,指尖不容抗拒地向上,迫使他抬头。
“不知道。不知道。我打算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不会要你性命。”她很有诚意地有问必答了。
“......”见眼前少女逼近他,他掐着手心,秀眉微蹙。梳好的发式刚刚就被她摔散了,一头青丝披散下来,面上有些微红。
闻赋光甩了甩脑袋,正事要紧。
“你问完了吧,轮到我了,姓名年龄身份?”
“我姓游,名栀棠,年十七,我姨母官任,光禄寺少卿。”
“那你为什么住在这里?还有,这是什么地方?”
问完这话闻赋光有点后悔,那少男抬起眼睫扫了她一眼,虽然已经极力装作平静,但她还是从中读取到了一丝“她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怀疑。
“这里是妘祖娘娘庙,妘祖是保佑姻缘和安产的神仙。我原本在舅舅家住着,数日前决定动身回来,正巧路过此庙,就在庙中借住几日。因下人打听到今日提早关了城门,打算明日一早回城。”
据他所说,今天白天提前关了城门,这事显然不寻常,要真是跟她有关系,那她就不能自己送上门去了,得想个办法混进城里。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去正殿干什么?”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似乎有难言之隐。闻赋光不明所以,她现在没空尊重别人的**。催促之下他闭上眼道:“我,尚未出阁,既然有机会在妘祖娘娘庙中借宿,便想,便想求个一心人......”
原来是恨嫁小美人,不过......
男人,出阁。
她是不是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身边没有下人跟着吗?”
“今晚我想独自去拜妘祖娘娘,特意吩咐下人待在最远的斋房里,不许过来打扰。”
很好,那她暂时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闯入了。现在可以问她真正想问的事了。
“现在是何年何月?这个国家叫什么?”
“......?”
“......”一定要做好表情管理,绝对不能表现出心虚。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一时间无话。
看着游栀棠露出奇异的神色,闻赋光没说话,努力绷着脸,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匕首,装作问出这些问题是绑架和挟持人质的必要流程,每一个绑匪都会这样质问她的人质。
......问这些问题很奇怪她知道,但她对现状一无所知,谁知道她能不能活到第三集啊!
或许是坚定的信念感发力了,她终于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她来到了一个名叫大媱的女尊封建王朝,现在是顺平二十年八月初四。
这个时代由女人当皇帝、做官、掌军,世代如此。女人们在外打拼,掌握着生产资料,男人负责打理家事,照顾幼儿,二者各有分工。世间男子普遍将嫁得一位好妻主并终身服侍她奉为人生最大的意义。至于这个在她有限的认知中完全架空的王朝是怎么来的,官方说法大概就是一些天命玄鸟降而生x之类的神话,闻赋光决定对这个说法全盘接受。
好歹弄明白她在什么地方了,但她目前也只知道这些。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姓名,她还一无所知,脑子里的记忆像一团乱麻,交错纠结,但愿她能把思路理清楚些,想起来点什么。
虽然他没直说,但闻赋光多少也能猜到些。他能独自一个人带着侍从就住到庙中来,恐怕大媱民风不算太严苛,起码上流阶级的男人能出门。但根据她对封建王朝的合理揣测,对于大媱的男子来说,名节一定是极为重要的。闻赋光暗自庆幸,感谢这个社会共识,因为她要即将做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了。
见闻赋光的神色有些变幻不定,游栀棠面上不动声色,身体却往里缩了缩。
闻赋光下定了决心,自顾自地爬上床,见她突然有动作,游栀棠继续往里缩,可惜床再大也是有限的,游栀棠都快贴到墙壁上了,她也没搭理他,身体倾过去压住他强行就是上下一顿摸索。
或许因为是大晚上,他身上珠结配饰不多,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顺利找到了一件她想要的东西——游栀棠的贴身之物,一枚精巧的玉坠子。
谁让他贴身戴着,她只好把手从他领口伸进去再掏出来。
游栀棠迫于武力威胁不敢大声喊叫,只是不受控地惊呼一声,瞪大了双眼。此时从面上到敞开的领口,一路上被她碰到的地方战栗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到脖子红得活像个番茄。似乎是被这孟浪的举动惊呆了,他僵了片刻,才终于反抗起来。
“你贴身戴着它,应该很重要吧?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字?我看看,满满?这是你的字吗?”
她一手撑着床一手举着玉坠端详,没管身下人下意识的反抗,伤口处一时不察被他推了个正着。
“呃!”遭报应了,闻赋光两眼一黑,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倒在了他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灵魂离体了。
闻赋光长长地深呼吸几下,慢慢爬了起来。刚刚一路逃过来,感觉她的生命力还算强盛,希望伤口没有重新裂开。
看她动作僵硬极不自然地捂着侧腹爬起来,游栀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柜子里有药,我去拿。”
闻赋光白着脸,缓缓离开床榻到桌边坐下,离他远点。
游栀棠胆子倒是不小,还敢主动凑过来。他手上捻着药瓶,语气有些急促:“观娘子的身手,应该不是一般人,娘子若是缺钱,我的妆奁里还有更值钱的首饰,那个玉坠是我姨母所赐,不好流落在外......”
闻赋光扯出一个笑,“要的就是贴身之物,见郎君美貌绝伦,在下心生爱慕,想借以慰将来分离相思苦。”这话甫一出口,她就有点想收回,太不要脸了,脸皮在隐隐发热。
游栀棠一顿,沉默良久,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今晚见到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检查过伤口没崩,闻赋光把玉坠往怀里一揣,抬头看着立在身前之人:“不要多话,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明日我要藏在你的马车里进城。只要你不生事,我不会伤你。”
“若有需要,娘子可随意取用屋中的物品,我绝不多话。”
闻赋光理直气壮地独占了屋里唯一一张床,此时一片静谧,游栀棠屈尊躺在一旁美人榻上没有声响。
今晚又是被人重伤大量失血又是一路被狗追被人追,还翻墙进神仙庙在神像前动刀子威胁他人,绑架了个人质还是个绝色小美人,过得太刺激了,有点难以平静,人一到这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躺在这张舒适华丽富贵的床上,在正殿对着慈和的神像一股脑涌出的种种情绪被游栀棠这个变数意外打断,在此刻又重新冒了出来。
人生境遇并不由己,她不知道能否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之路。
窗户开着一条小缝,微微的风吹来,像是叹息,像是抚慰。闻赋光强迫自己尽快睡着,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她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想象中会很难挨的一晚上像水一样流走了,半梦半醒间,闻赋光始终注意着外头的动静,随时准备逃跑,然而一切都很顺利,那群匪徒或是没有找来这里,或是找来了也并不敢进来大肆搜查,倒让她好好休息了一晚。到了早上她的体力恢复了不少,检查过伤口上了药后,毫不客气地撕了屋里的一件备用里衣重新包扎。
她不许游栀棠出屋子,他也不好意思看,只好背过身去假装身后之人不存在。
侍从们手脚利落,很快将东西都收拾好。闻赋光答允进了城就会自行离开,早早躲进了马车,又吩咐游栀棠把侍从都赶去别的车上,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往城门口去。
马车非常豪华,侍从很贴心地点了香,小几上煮了茶还准备了点心,闻赋光惬意地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这一晚上她梦到了不少前尘往事,累得很。
妘祖庙离城门口不远,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闻赋光掀开一点车帘悄悄听外头的动静,果然似乎在排查着什么,往来的平民身上的行李都要被仔仔细细检查翻看一遍。她动作微不可察地挪了挪,那枚夜明珠还好好地在她身上待着。
闻赋光不动声色地撇下帘子,大理寺卿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她昨晚仔细问过,这是最好的进城方式。
果然,守门的官兵见了马车前的纹样并不敢为难,马车顺利通过。
夜明珠留在自己身上烫手,把这东西强行留在身边对她也没用,闻赋光打算尽快跟领导交差。
进了城行驶过最热闹的苍梧街,拍了拍强占来的干净衣服,闻赋光打算下车了,她身手不错,保管下马车时前面车工看不清飞过去个什么。
刚想动身,没想到衣袖被人轻轻拉住了,游栀棠紧盯着窗外,仿佛对京城大道异常感兴趣,一手却悄悄拉住她不放。
“郎君,这么不舍你的玉坠吗?您家大业大,想必再打百个千个都不过是洒洒水,就救济救济我这个穷人呗。”这话甫一出口,游栀棠藏在身侧的手原本的微颤停了,缓缓收紧掐住了掌心。
闻赋光瞪着他,使了些力抽出自己的袖子,游栀棠不肯松,奈何抢不过她。望着空荡的手心,游栀棠低低地开口:“你走吧。”
“感谢郎君的盛情款待,后会有期。”闻赋光挥了挥手,飞身出了马车。车工只觉得眼前一花,揉了两下眼又恢复了正常,心道是日头太大晒花眼了,一会下了差非得喝两盅去。
车中人盯着她身形消失的地方,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