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十六年,大乾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太后退政。谢危甫一入京,便以雷霆手段稳住了保皇党,并招揽了所有中立一派的朝臣,逼薛太后还政。自此,皇帝终于完全掌握了朝政。为了与太后缓和关系,皇帝还是让太后的哥哥定国公保留了执掌兴武卫的权力。
第二件是佛道论辩。佛门派出的是以白果寺主持圆机为首的四位高僧,道门出场的是通州上清观一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女冠常宁。
此次论辩由康景帝沈琅主持,令其会与东华门,以“神仙可学不可学”为题,常宁舌战群僧数场无一落败,康景帝下令佛门归还当年占去的各地道门土地,命流落民间的道士归于故观。
史书有载,论辩结束后,康景帝召见常宁。徽宗问:“有何术?”答曰:“臣上知过去,中识现在,下知未来。”帝未信,常宁数言即有陛下知者,是后上深以为信。
…
皇帝彻底从太后一党手中交接过权力已经是四个月之后了,谢危也终于抽出身来,得空约了好友吕显在层霄楼小聚。
看着不断向北城涌进去的人群,谢危心中有些疑惑,京城自来都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怎得今日去北城的有这么多人。
“上清观重建后发愿每月月末在北城免费义诊呢,去的大多是普通人。”吕显见状便出口解释,“你近来一直在宫中,想来也应该听说过佛道论法之事。”
“上清观今日在北城免费义诊呢,去的大多是普通人。”吕显见状便出口解释,“你近来一直在宫中,不知此事也正常。”
“听说皇上现在很是信任那个道士,这个月还替她加封了道官一职。我知道你有她有交易,可你千万别玩脱了。那日论辩我也在场,她虽然年纪不大,却能引经据典,字字珠玑,不仅熟读道经,连佛经都是信手拈来,是个极擅长言语攻心之人,切莫反噬己身。”
“二十八年前,论道论辩,道教落败,更因真乙之故致使道门衰微。这些年来,佛门没有威胁,一家独大,便失了谨慎,闹出不少佛寺侵占土地的事情。”
吕显也是进士出身,对此事造成的危害十分清楚,“寺庙是不需要缴税的,他们占地越多,下头越收不上来税,税法自然会加重,长此以往,只怕于国不利。”
“是以陛下故意借着此事扶持道教,打压佛教,是为另一种制衡。”
吕显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扇子,好奇道,“那人瞧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你是如何说动她的?”
谢危想起那日。
少女一身道袍,仙风道骨,轻而易举便破开了刀琴和剑书的合力围击来到他身前,“谢先生,既然都想把沈氏拉下来,不妨你我合作?”
正如吕显所言,她是一个十分擅长蛊惑人心的人,两人言语过招,若不是谢危坚定,就真被被她牵着走了。
谢危有想过杀了她,可常宁却像能读懂人心一般,直接说出了他内心所想,“你是不是在想,九五至尊是人,黎明百姓是人,都是人,凭什么皇帝就可以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皇帝可以轻易舍弃他的臣民,父亲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儿女,丈夫也可以背弃弃掉相濡以沫的妻子,做了这些事情后,他们只需要一个稍微说的过去的理由,这些背信弃义禽兽不如的事情,便能被称作君臣相得大义灭亲风流多情的美谈,什么三纲五常,都不过让羔羊主动引颈受戮的屁话,你说是不是?”
对谢危而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字字句句都仿佛是至理真言,他人生中的每一个痛苦,都是这些规矩导致的。
年幼时,作为太子沈琅的伴读,他不可以比沈琅优秀,一旦表现出来,便会被薛远重罚。后来平南王之变,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便被逼着主动站出来替沈琅赴死。薛远这个父亲也可以靠不犹豫地将箭射向身为儿子的自己,更可以随意背弃母亲,在外养外室。
而当年那些无辜身死的人,死在冰天雪地里的三百幼童,他因为丧子不满半年郁郁而终的母亲,还有和他的母亲一样失去孩子,无数肝肠寸断的父母?
即便时间过去了十几年,可是有些人永远走不出心里的寒冬。
可那些牺牲别人的人人,直至今日,依旧好端端地安享荣华富贵,受人景仰。
凭什么?
“既如此,你我同道,何妨一起?”少女好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魔,邀请世人踏入无间地狱,不过与谢危而言,只要能复仇,地狱又如何?
两人约定,谢危将佛道论辩一事奏给沈琅,沈琅必会利用此事打压佛教,扶持道教,常宁借此取得沈琅的信任。日后,若是谢危有所动作,她会配合谢危便宜行事。
其实这次合作对于谢危而言是件稳赚不赔的事,一来不过是向沈琅提一嘴的事,沈琅借此达成的自己的目的只会更信任谢危,二来他根本不怕常宁把他的身份捅出去,常宁被皇室中人追杀,以她的性格称得上睚眦必报,绝不会有偏到沈氏的那日。当然,若是常宁敢对他不利,在宫里他随时有办法杀了她。
刚好常宁也是这么个想法,如果谢危威胁到她了,她也会第一时间杀了谢危,以绝后患。
“我和她一起上京时她就说过,若谁有道门败类真乙的下落,必有厚报。巧了,我正好知道此人的下落。”谢危找了一个吕显能信的理由。
真乙啊,谢危与他可不要太熟。
上一次佛道论法,还是先皇登基那年。
白果寺的圆机和尚与真乙道人于是约在泰山脚下论道,各拼佛道真法,较量个高下。一时间是修者信众云集,悉数聚集,听二人讲道。
这次论法道教这边真乙道人惨败。
传言说是圆机和尚在与真乙道人论道数日后,当场戳穿了许多道观掳掠民女,藏污纳垢,有如娼寮,更指那真乙道人乃是妖魔降世祸乱天下,乃是一名“妖道”。
三清观被人砸了个干净,真乙道人落荒而逃,从此销声匿迹。圆机和尚经此一役则是声望大涨,白果寺的香火更是日渐鼎盛。
然而少有人知道的是,真乙道人并未真正消失。
他摇身一变,为自己改了个俗家名字,取“万事皆休”之意,唤作“万休子”,瞅准了一个民不聊生的好时机,于“大同会”传教布道,竟是藐佛弃道,自创“天教”,卷土重来。
其教义却是以“天下大同”为旨,海内互助,皆是兄弟,因而广为传颂。
天下是贫苦百姓居多,得闻教义无不欣喜。
因此没用数年就成了气候,二十年前平南王谋逆更是得其襄助,才能一举打到京城,差点便推翻了大乾皇帝。
[关于万休子以上都来自原著]
当年的事如何,谢危不得而知,只是后来一起在平南王手下时,这老东西确实妻妾成群左拥右抱的,现如今和他出自一脉的华阳真人借徒弟常宁之口亲自认证他是道门败类,想来万休子当年确实行为不端连累了道门。
“义诊是一件利民之事,我们还有多少钱?你算一算购置一批药材送到上清观去吧。”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吕显抚掌而笑,“谢居安,你还是你,从未变过。”
吕显也是科举出身进士出身,与其说是被谢危的品性所折服甘愿为其效命,不如说是想拉他一把。
谢危没再说话,只是端起了茶盏,掩住了眼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