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走后,姜雪宁有些担忧地道,“此药性烈…”
宁宁知道她要说什么,遂打断她,“是药三分:毒,就算是毒药,用对了地方那也是救命良药。”
宁宁在各种矿石中提取出来的化学成分,实验后制出了安眠药,少量使用可以促进睡眠,用多了会上瘾,甚至致死。
宁宁将安眠药又加了许多中成药画成符纸,就是给沈瑜的安眠符。
姜雪宁本身就是一个制香高手,精通制香的人在制药多少也是会点的。忘了说了,宁宁用来施展幻术的香就是姜雪宁友情支援的。
宁宁再看向镜子时,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一切情感都被剥夺了一样,“我想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宁宁感觉这具躯体心脏骤然一紧,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试图从姜雪宁的脸上找出惊恐的表情,比如双眉抬起并聚拢,同时上眼皮抬起,下眼皮绷紧,瞳孔放大。
宁宁第一次从别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只有五岁,她在她的妈妈脸上看到了这样的神情。
姜雪宁却坦然对上她的视线,“你是想问我怕不怕你吗?其实是有的,毕竟我从醒来之后就就没有感受到你任何的情绪波动。”
姜雪宁说的没错,宁宁天生就患有情感缺失症,无法体会到任何情感。
“不过也不多,因为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即使你没有情感,但你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令人心安。”
宁宁又问,“如果我告诉你是我杀死了婉娘呢。”
姜雪宁沉默了一会,眼神中情绪无比复杂,她叹了一口气,“她想要你死,你不想死又有什么错呢?”
谁就天生是个贱骨头,别人要你命时不仅不反击还能凑上去送死呢?
两人共用一个身体,无论谁用这具身体,另一个人都是有记忆的。宁宁掌握这具身体时发生的每一件事,姜雪宁都一清二楚。
宁宁穿过来后是想和婉娘相安无事,也确实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可后来,宁宁拜了华阳为师,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婉娘终于坐不住了,她开始各种阻止宁宁找华阳。
刚开始婉娘只是借故教她女孩子要学的针织女红,玩香梳妆,又跟她灌输一些女人只有掌握男人的心才能…
总之就是拿她前世糊弄姜雪宁的那一套对宁宁,可宁宁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是个有主见的成年人,也不愿意任人摆布,起初考虑到晚娘只是封建时代下的有见识有限的普通女人,宁宁也没有太和她计较。
后来婉娘发现这些对宁宁没用之后,便开始发疯,骂她果然是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小贱人,翅膀还没硬就不听亲娘的话了,然后日常摔摔打打的,更过分的是她还冲进宁宁的房间撕掉了华阳给宁宁所有的书。
随着宁宁年纪渐长,通过行医在庄子上越来越有话语权,婉娘直接给她下毒,想要置她与死地。
婉娘是个有手段的人,姜雪宁的制香本领就是婉娘传授的,她在宁宁常用的檀香里做了手脚,若非宁宁懂医怕是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婉娘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涉及她亲生女儿的利益时可以把姜雪宁当个宠物养着,平日里开心了也愿意教些东西,不开心了肆意打骂,一旦涉及了根本利益,便能想出最狠毒最有用的办法来,就像当初换孩子一样,她也能毫无负担地杀掉养在身边的孩子。
因为情感缺失,宁宁避免和别人又太深的接触,处事的方式也是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别人。所以在婉娘的事情上,她有学有样用婉娘对付她的方式回击了婉娘。
“我之所以不提这件事是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我把人家当娘,还自以为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可到头来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婉娘到死心里都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一点都没有,我母亲那就更可笑了,一边骂婉娘是贱人一边护着姜雪蕙,姜雪蕙不是婉娘的女儿吗?”
姜雪宁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疯狂的怨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好可笑啊,谁也没把我当回事。我知道她恨婉娘,所以我故意在她面前维护婉娘,就是为了让她也尝尝明明是骨肉至亲处处和她作对的滋味,我恨他们所有人,每一个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道理,用深明大义压着我去恨一个死人,忽略他们的错和成全他们的阖家欢乐,看着我时也是一副我在补偿你所以容忍胡闹的嘴脸,真是无比丑陋,我瞧着就觉得无比恶心。”
“在乡下时缺衣少食被人背后说三道四,我最恨我的父亲,恨他把我们赶到乡下让我们自生自灭,庶女怎么了?庶女不是他生的吗?凭什么叫生而不养,不闻不问。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我居然不是婉娘的女儿,我身边的嬷嬷说我本应该在京城锦衣玉食,我受的这一切苦是因为婉娘。”
“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不停地闹是因为我姜雪蕙,可我真的很想知道,难到我就是婉娘的亲生女儿的话,我就活该受哪些罪吗?”
姜雪宁自嘲地说,“其实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废物罢了,我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最应该怪的是我的父亲,如果不是他点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能被赶出去,连我被接回去都是为了掩盖谢危的行踪,但我不敢,我怕得罪了他我在姜府过得更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他的愧疚让自己过得更好。”
“我这兜兜转转一大圈,亲人尚在却不如没有,所求的也是一场空。爱我的,我爱的终究不过是互相视为仇雠。”
姜雪宁细数过去,沈芷衣不是她的公主,公主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取代了,一心想置她与死地。互相扶持的丈夫谢危,还有与她交好的燕临张遮在另一个版本的记忆中却是让她万劫不复的帮凶。
痛苦比幸福更要刻骨铭心,姜雪宁想,自己是没办法再与曾经的亲人爱人朋友破镜重圆的,猜疑和怨恨不会烟消云散,只会像皱纹一样牢牢的刻在被伤害过的人的心里。
那么,就各走各的路。
各自放下,好过互相折磨。
姜雪宁低声笑了起来,“沈芷衣说的对,我是天神吗?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人家需要我救吗?我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地帮忙不过是给人家拖后腿。所以,我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把一切都说出来,姜雪宁觉得自己从困着自己的囚牢走了出来,以后天大地大,自然有他的归处,不必担负别人的期待,也不必承受别人的愧疚。
“宁宁,谢谢你听我说这么久的心里话,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很烦的事,但你不会。我对你的感激远远超过惧怕,对我而言,重生不是神明给我的赐福,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