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任务鹿童就负了伤。
若不是青枫急于表现,也不会害得鹿童为了救他而被那蛇妖锋利如刀的尾尖鳞片扫到左臂,破了条口子。
伤并不严重,文袖袖肩宽大,一遮就跟没受伤似的,但沈小芽却在入宫后第一次动了气,发了场火。青枫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也不敢还嘴。
看惯了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鹿童插进二人中间劝和道:“小伤而已,没有大碍,一夜过去就痊愈了。”
即使挡在沈小芽面前,她依然左右探着身子还想说些什么,鹿童也不让开,两人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你来我往。
沈小芽突然一把抓住鹿童手臂,向他身后的青枫狠狠甩了一句:“要不是大师兄为你说话,我一定告诉师父去!”
鹤童差点笑出了声,果然还是小孩子,遇到事就要告师父。
鹿童抽出手,摆上一副冷脸,训斥道:“都别闹了!”说罢便走到坐骑前,翻身上鹿,头也不回地下令回宫。
大师兄素来和气,对师弟师妹们有问必解,生活饮食上有时也会照顾,新人哪里见过他这副样子,除了沈小芽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鹤童掩嘴偷笑了一下,招呼他们跟上。
可鹿童的伤并未如他所说一夜痊愈,沈小芽巡视监牢时才知道。
那条蛇妖幸灾乐祸地嘲笑道:“现在知道来取解药了?”
“什么解药?”
蛇妖愣了愣:“我的蛇尾毒需蛇牙毒来解,蛇牙毒需蛇尾毒解。怎么,你不是来取解药的?”
沈小芽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你这个机制,还真是巧妙哈。”说罢,不等蛇妖开口讨价还价,就直奔鹿童寝殿而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鹿童的院子,之前只能远远地看见院中种了一棵桃树,粗壮无比、枝繁叶茂,想必和鹤童院子里那棵一样树大根深。
沈小芽才叩了三下门就开了,她差点没来得及换上焦急的表情。
“师妹找我有何急……嘶——”鹿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小芽,她刚刚是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吗?
“师兄,你不是说一晚上就能好吗?这都两天了!”沈小芽觉得只做表情不够,还跺了几下脚,似乎真是担忧得紧,“我刚刚才知道,那蛇妖的尾尖也是有毒的!”
“无妨,我已运功快将这毒散尽了,”鹿童看着沈小芽泪汪汪的杏眼,语气不禁放缓,耐心解释,“你不知道,这种小伤我素来是不治的,当是修行的一部分。”
沈小芽准备好的台词又卡壳,内心直呼老天爷,怎么还有这种变态的修行方式。
“那也不行!我现在就去把解药取回来,万一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说罢拔腿就跑,鹿童压根来不及劝阻,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只好回去更衣,跟去牢房。
那蛇妖之前已伤过数十人,凶残无比,怎么肯给解药。可等他赶去之后,蛇妖正躺在地上欲哭无泪,早已被强行取了牙毒。
沈小芽揣上装着解药的小瓶子,抄近路走正殿边上的小道,出来时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两个人,定睛一看,竟是金吒和木吒。
“哥……搁哪儿去呢师兄?”沈小芽及时刹住口风,险些汗流浃背。像,太像了!她虽没见过几次木吒,但次次都会脱口而出。
随即她又猛地一拍脑门——怪不得金吒木吒总说以前似乎见过自己,却无一人相信。
沈小芽在那思绪万千,这边兄弟二人却相视无言、摸不着头脑——这个小师妹,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吧,她竟如此自来熟吗?
正尴尬间,鹿童已经找了过来。他站到沈小芽前面,温言温语地与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便作道别,领着她回去。但沈小芽跟到了自己的寝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鹿童把手放在门上,正要推开,又放下来,转身说道:“师妹,把解药给我吧,多谢了。”
沈小芽深知徐徐图之的道理,于是乖乖掏出解药:“师兄,好歹看我辛苦取药的份上,你一定要用啊。”
鹿童看着她絮絮叨叨低头牵起自己的手,认真把小瓶子放进去,再把自己手指合上。
药瓶很小,她的手也小。
“师兄?师兄?”
鹿童抓住她在自己眼前乱晃的手,又一瞬间松开,说道:“好了,快回去歇息吧,接下来虽捕妖任务繁重,但也不可落下每日课业,更要勤于练功。”
这“不可落下课业、勤于练功”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好几个月,这数月间,无量仙翁虽少在玉虚宫,但布置的事情是一件不少,沈小芽出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任务,其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鹿童两人一起——对于路途遥远地处偏僻的独居性妖族,这样行动效率更高。
今天这次行动结束后接着有个小队任务,按理说应保存体力,但由于途中休整的地方天气风景甚好,微风习习,溪水潺潺,沈小芽忙个不停。
只见她从树林里小跑而出,怀里抱了一捧新鲜的野浆果,走到仙鹿旁边,把果子放到地上挑挑拣拣,不够好的就被扔进旁边小溪里,不多时就飘没影儿了。
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束不知道什么时候采的野花,就着枝叶绑成几个小花环挂在鹿角上,又把剩下的零散几朵插进缝隙里,末了挠挠鹿耳朵、顺顺鹿毛。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沈小芽忙里忙外的鹿童终于快要忍不住。头一个月任务途中他还会劝沈小芽抓紧时间休憩,仙鹿会自己觅食,但她坚持说这是自己的修行之一,鹿童便再无话说,只能随着她去。
他知道沈小芽是在表达对自己“小伤不治”行为的不满。
也好,反正这番情景也还算有趣,每每这种时候,鹿童都感觉自己仿佛只是出来郊游踏青的普通人。但现在算怎么回事?难道要自己骑着角上戴花的鹿回玉虚宫吗?
思及此,鹿童起身走过去,端详鹿角好一会儿,最后伸手准备取下一枚花环。
沈小芽眼里亮晶晶的,像她第一次挡下鹿童的箭时期待被夸奖的模样:“师兄,怎么样,好不好看?”
鹿童伸出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摸摸鹿角,道:“好看。”
仙鹿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去吃浆果,不愿再看自己的主人。
沈小芽又乐呵呵地去顺鹿毛了。
鹿童忽然想,沈小芽那样喜欢这头鹿,若它开了灵智,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妖”,她又会怎样做?
她何其聪慧,应该早就发现和自己一起捕的都是与外界少有往来的妖,青枫那队捕的才是真正的害人之妖,但沈小芽对此始终未置一词。
无量仙翁真是好算计。如今不能再大量炼制仙丹,也无法保证所有新收的弟子一定能理解他为“阐教兴亡”付出的心血。若放在以前他还能精心筛选,但上次东海一战死伤众多,封神大劫又尽在眼前,时间紧迫,只能如此巧妙分配。
鹿童嘲讽地哼了一声。
回到玉虚宫后,他立即安排捕妖队开始下一次行动。沈小芽本以为自己不需要随行,但鹿童却要求今天她来整队,只好一起在那里等队员集合,百无聊赖地摸着仙鹿的毛。
鹿童把她的心不在焉都看在眼里。他懂得这种感觉,但除了习惯下去,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
沈小芽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包身工,若不是知晓未来之事,真是觉得生活无望。虽说和鹿童一起捕了不少无辜的妖,但好在无量仙翁还在尝试重铸新鼎,不曾把他们杀掉,而是囚禁在秘牢内,以备后日之需。
她把视线扫向一旁望着云端的鹿童。他的身姿似乎永远如此挺拔,人前总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
他早就习惯干这些脏活儿了吧。他喜欢做这些事吗?会厌烦吗?
沈小芽想起太乙真人的话。鹿童少年时就已从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日后必定是锦绣前程,没想到却不分黑白替无量仙翁干那些腌臜事,大战结束时又失了踪,玉虚宫找寻十几年至今未有下落。当真是可惜了一个少年英才。
沈小芽心不在焉地戳着鹿毛,心不在焉地一路划到后肢,最后心不在焉地捏了一把鹿尾巴,饶是早已习惯沈小芽抚摸的仙鹿也吓得差点尥蹶子。
一直在旁默默关注沈小芽的鹿童更是屏住呼吸,瞳孔地震。
自己刚刚竟然在想被沈小芽的手捏尾巴是什么感觉!
那个部位实在敏感——他完全是下意识联想,这一想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忍不住又想到沈小芽给仙鹿挠耳朵、顺毛、抱脖子的种种行为……
在自己原身上是什么样。
还有在鹿角上戴小花……
鹿童被这些想法吓得狂咳不止。沈小芽连忙凑过来帮他拍背:“师兄,你怎么了,莫不是受风寒了?”
鹿童从未觉得平时的肢体接触有任何不妥,哪怕同骑一鹿也没有不自在,但此时他就像被沈小芽的手烫到了似的后退两步。
沈小芽的手僵在空中。
“无,无妨。”鹿童尽量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眼神心虚地瞥向别处,随即又感觉自己耳尖似乎有点热,连忙转过身去,和刚刚一样望着云端负手而立,好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
“小芽!沈小芽!”
“王柳?”沈小芽有些惊喜,最近忙着和鹿童出任务,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你今天也去捕妖?”
沈小芽同时心下了然——今天要抓的是害人的妖。也好,终于算是有人陪自己解闷了,便赶紧把刚刚心里那一点不清不楚的异样抛诸脑后。
王柳走近了些才看清楚旁边是鹿童,连忙行礼:“大师兄。”
鹿童淡淡应了一声,随即开始整队。
捕妖队出发。沈小芽跟在鹿童身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和自己隔老远的王柳,内心叫苦不迭。
说好的今天交由自己整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