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回了明庭。
师父说要懂得什么时候拔剑,什么时候收剑。
当他以为已经收住剑的时候,一切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滑向深渊。
命运教人不得动弹,一切都变了,一切根本就没变。
只有雨一直是冷的,变没变也不知道。
风过竹梢,腰间的竹壶发出空响。
里面的药汁只剩底了,苦味儿淡得几乎闻不见,却盛了半壶风。
仇远解下竹壶,倒了倒,只滴下两滴的药液,砸在石阶上,瞬间被雨水冲散。
“没想到这药也有喝完的一天。”
那年草堂,张太医把这壶和药方递给他时,柴火烧得正作响,药香来得正浓郁。如若再握刀剑,这药多少能给点助力。
药和剑一样,能杀人,能救人,也都不能防人。
上个月,他回过重州,记忆中草堂没了踪迹。向周遭人问起,大多也是连连哀叹,闭口不谈。
唯有一家胆大的居民,向他解释道。
“张先生是半年前没的,那时我也刚搬来这。”
“夜里火势起得又急又大,不一会便给草堂烧得干干净净……等到我们发现时,已经没剩下什么物件了……大约都成了灰……”
“起火前,可有异常?”
仇远声音平静,握着的指节却泛了白。
“倒是有当官的人来过,他们的肩膀下都挂着个铁坨子。动静还不小,在张先生屋里问了大半天……”
“我搁外面就听见个‘心绝’、‘瞎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张先生应该是没肯说,那些人骂骂咧咧走了……再后来,没几天就出了事……”
居民说着,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那双蒙着晦暗的眼,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先生……敢问您来此是要……”
“寻鞘还恩。”
雨线连绵,空响更甚。墨发黏在颈侧,衣衫坠在竹边。
要问斩的那天,仇远得知了林监正于家中病逝的消息。
那天原本是个大晴天,却也下着和今天一般的雨。然后他在狱中见到了本兵,她告诉他快走,现在的明庭已经容不下任何知道真相的人。
最后,他只得在梦州的一间破庙里潦草地祭奠林监正。
现在的明庭,堪堪容得下阴谋。以前的明庭,不止容得下希望。
那时,镇抚司的狴犴还能镇住贪官污吏,梁东园的剑还能护住一方清明。
竹有节,剑亦有节,守节者,虽死犹生。
仇远想起前段时间逃亡路过今州时,得知的消息。他的那位远房表亲,为护今令尹而死,连尸首都没寻回。
他叹,苦笑被雨声吞没。
“或许这世上的人,都是留不住的。”
他又拿起裁竹,试着拔剑。
剑身像是生了锈,费了好些力气,才从鞘中拔出半寸。
寒光现,却带着钝。
从前的裁竹,不出鞘则已,出鞘则见血,如今它却能被剑鞘锁住。
是了,心间竹韵,荡然无存;心中一隙,虚无缥缈。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灰白。
仇远站起身,将裁竹插回鞘中,剑鞘与剑身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瑝珑的路,还很长。可他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最后一竿竹子断的时候,他没听见声音。
耳朵里早就没有频率了,没有心跳,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片纯粹的黑。
那些事、那些人,都跟着最后一竿竹子,碎在了镜里,这一次不会再亮了。
平生事如雀过眼,不知何以言。
药尽,剑残,竹空。若是命该如此,纵使再利的剑,终究也只得折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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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