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鸣潮仇远】惟有空庭一片月 > 第25章 删述

【鸣潮仇远】惟有空庭一片月 第25章 删述

作者:谁人的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31 16:27:31 来源:文学城

天变不改一池山,人言未尽一岁江。世人皆说重州险,直下东风扫千树。

谁道此地无日月,隔修竹成林,提孤剑作注。

一、点剑

医生的手在我掌心来回摩挲着,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了,可她的声音依旧发着颤。

“夫人,这孩子……眼睛蒙着雾,是天生的盲。”

我该哭、我该哀叹吗?该骂这天地不公吗?

或许我不该多想,我现在应该、我应该……去好好看一下这个来到人间的小生命。

当我伸手触到那团软乎乎的小身子时,所有怨怼都化在了他的呼吸里。

就像山间来去的云,却能循着我的动作,微微偏过身来。

那蜷在一块儿的小手还在努力勾我的手腕,带着点笨拙的执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碰,是听,是他借着天生的共鸣力,在捕捉我跳动的频率。

我的孩子,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不是眼看的,而是听到的。

满月那天,我和他爹在院角种了丛毛竹。

新竹尚矮,只及膝头,裹着笋衣,像裹着襁褓的小远。

他爹抱着他坐在竹下,对着我说。

“叫远吧,仇远。”

“愿他往后能走得远些,离重州的险,离人间的苦,都远些。”

小远安静地窝在他爹怀里,竹影盖在脸蛋上。

怎么就那么像天黑呢……

往后的日子,小远总爱待在竹下。

洗衣的时候,总能听见他趴在新竹旁,用耳朵贴着凉凉的竹身,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调子。

那调子不成曲,风却随着它的节奏变而,时急时缓,连叶落的声都跟着飘了韵。

有次我过去,看见他把一片掉落的竹叶贴在眼上,嘴角勾着浅浅的笑。

“娘,竹叶在说天很晴。”

小远听见我的脚步声,仰起脸来,眼睛里没有焦点,却亮得很。

“嗯,娘知道。”

我蹲下来,摸了摸小远的头,眼眶有些热。

这孩子看不见日升月落,却能听见竹叶的私语,能摸出竹节的心事。

可这世间,有些事,从不是靠听就能过去的。

十岁那年,凝滞的过往终究还是转了起来。

天刚亮,我便让小远出门买点竹子,总之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离这屋子远些。

他应了声好,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壶里的水刚烧开,门外的人也来了。

浓烟翻涌,我和他爹同时摸到了墙根的竹剑。

那是前几日他爹给小远削的玩具,磨得光滑,剑上的细竹纹还是我画上去的。

“我来吧,我们都太久没拿起剑了。”

怪我们,怪我,太沉溺于安稳的日子,剑也变得重。

“你先走,去找小远。”

我没应声,抄起一旁的毛竹枝,站到他身旁。

话语刚落,门就被打开了。

来者拄着根铁剑,站在门口,眼神很冷,语气却很平。

“你们早该想到有今天。”

铁剑一抬,便有凌厉的风扫来。

他爹挥剑去挡,竹与铁相撞,一声脆响,竹便从中间裂成两段。

来者没停手,铁剑顺势往前一送,直接穿透了他爹的胸膛。

我看见血从他爹的嘴角涌出来,滴在断裂的竹上,把淡青的纹样染成了深黑。

这世间本来就无多少时间供人伤心。

我立马攥着毛竹枝攻过去。

可来者连头都没回,手腕一翻,铁剑直接反甩过来,重重砸在我的双眼处。

天地霎时黑了。

下一秒,心口便传来疼痛,是铁剑。

我没躲,也躲不开。

这落在骨头上的响,太刺耳了。

意识消散间,脑海里浮现的,是小远把竹叶贴在眼上笑的模样。

我知道,这孩子往后的路,要靠自己走了,或许很苦,或许很难。

但我不担心,他能听见万物的频率,能与竹共鸣,这世间总有一片竹林,能护他周全。

仇远。

走,走得远些,再远些,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竹林。

二、磨剑

火灭了,焦还粘在风里。

我踩着还没凉透的竹灰走过去,听见个声响,扒开断成两截的竹梁。

是个孩子。

满身灰,左边胳膊被烧伤了,起了泡,却还攥着半根焦黑的竹枝,眼睛无神,鼻尖一抽一抽的。

“你在等什么?”

那孩子没动,也没抬头。

他听不见频率,也听不见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

“你在等什么?”

“等竹再长出来。”

那孩子这才缓缓抬头,眼睛里蒙着层薄雾。

“竹烧了根,就长不出来了。就像人死了,回不来了。”

“一重山是一道关,过了这座山,你就能出关了。过得了这座山,你就能出关做你想做的事。但若是你过不了这座山,你身上的东西,就得留在这座山里了。”

他愣了愣,松开竹枝,痴痴地看着我。

许是我讲的话太高深,这孩子听不懂也是理所当然。当然,听不懂最好。

“你是谁?”

“以后跟着我,叫师父就好。”

我把仇远带回了住的茅草屋。

那屋子在竹海深处,四周围着一圈老竹,风吹过的时候,整间屋子都像在竹浪里翻涌。

我很喜欢这,自从明庭离开后,就一直在这住下了,只有竹和风,清净得很。

进屋时,仇远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我扶着他的胳膊,他却立刻挣开,伸手摸向墙,指尖顺着墙缝一点点往前走。

我便没再扶他,只往厨房走,给他煮碗粥,热热身子。

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眼睛却一直往窗外的竹丛望。

这孩子天生目盲,终归不是望竹,而是听竹。

风穿过不同的竹枝,声音深浅不一,他听得入了神,连粥从嘴角溢出来都没察觉。

我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

“竹节总是空的,风过的时候,声儿比别的低半调。”

“人的心虚,也和这空竹一个声。”

往后的日子,我开始教他剑术。

“剑是心的延伸,你的手能摸出纹路,你的心就能延伸到剑上,延伸到万物的频率里。”

“看不见,就用耳朵听,用手摸,用心里的竹去看。”

“万物都有频率,你要把这些频率,织成一片竹林,藏在心里。这就是你的镜,能照见他人,也能照见己身。”

第一天教他握剑,第二天他就能用竹枝劈开空中的落叶,给我的样子学了十成十。

我站在竹影里,看着他握着剑的手,稳得不像个刚学剑的孩子。

这是块天生的剑,是柄注定要出鞘的剑。

可我更希望他是执剑的人。

我见过太多人,剑快了,心却乱了,最后连自己都斩了。

这孩子不爱说话,却爱待在竹下。

有次我从山下回来,看见他对着一竿刚冒芽的新竹笑。

我走过去,问他笑什么。

他侧过头,耳朵对着我。

“师父,这根竹在往上长,我能听见它的声音。”

我没接话,只伸手摸了摸那竿新竹。

因为天生目盲的缘故,这孩子喜欢听,也不得不听。

可我倒希望他尽量少听。

这世间的声,有太多是苦的,是刺的,听多了,心会累。

日子一晃便是五年,他依旧在听,听竹海翻腾,听山石震颤。

这年春天,竹海的新竹长得比往年密。

我没告诉仇远我是谁,没说过那些糟心的旧事,只是教他剑术,教他信义,教他成人。

时间到了,我也只能陪他到这了。

“一重山是一道关,过了这座山,你就能出关了。过得了这座山,你就能出关做你想做的事。但若是你过不了这座山,你身上的东西,就得留在这座山里了。”

五年前,在那片血与火的废墟前,我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如今他站在竹海深处,手里握着我给他的裁竹,眼睛仍蒙着晦暗。

仇远听得出我的招式,却从没赢过我一合。

“师父,五年前您也是这句话。”

声音沉了些,身量也长了些。

“真快啊,一眨眼,这就五年过去了。”

“五年了,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只剩这最要紧的活,还在我身上。这最后的关隘,你知道是什么吗?”

“还请师父明示。”

我拄着剑,站在竹影里。

风过竹海,沙沙声裹着他的心跳声传过来。

藏着点恨,是五年前的那片火。

“仇远,你在这片竹林里,看到了什么。”

“叶若明枪,竹似暗棒。好像站满了人,鬼影重重。”

“五年前的火,还在你心里烧着。”

“那场火,不也在您心里烧着吗……剑鬼?”

“已经……很久没有活着的人这么叫过我了。也罢,那我也不必再多解释了。这活,就在我身上,来拿吧。”

是啊,自己当年在重州、在明庭,多么令人闻风丧胆。人人都叫我剑鬼,说我剑快得像鬼,连影子都追不上。

可后来呢?自己的名忘了,剑快也再斩不出来。

风突然大了,竹叶的沙沙声盖过了呼吸声。

仇远攥紧剑,对着我行了个拜师礼。

“此剑既出,定不负所学!”

声音落时,裁竹已携风刺来。

手腕轻转,举步生风,剑招行云流水,激起阵阵竹声。

我侧身避开,剑一挑,挡住他的剑身。

刺在于透,直取要害。点则星坠,千钧一毫。取为变势,借力贯通。勘破业障,方得无隙。

都是我教他的招式。

我知道他要什么。

他要的不止是赢我,而是要从我的剑下,听出当年的真相。

可这些,我不能说。

要懂得什么时候拔剑,什么时候收剑。

然后,有些活,才能慢慢听出来。

那场火,从来没有熄灭。

他心里的,我心里的,都在等着被剑挑破的这天。

仇远。

若有一天你累了,记得回这竹海来。这里的竹,永远记得你。

三、藏剑

药已经在炉上熬了三个时辰。

我放下手里的药杵,走到榻边,那孩子还躺着,指节泛白,却死死攥着。

“醒了就别装睡,手都快被你捏断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还是有点凉。

他睫毛颤了颤,空茫的眼睛转向我,手松了松。

这是我救下仇远的第三天。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该死的。”

“你该不该死,这的确只有你知道。但是我也知道,有个人还等着我去救,我得把他救活。”

我把凉透的药倒了,重新又舀了一勺滚烫的,不吹,不想吹。

“赤手空拳打几十个人,你这是想把自己打废。是觉得打废了,就不用再握剑了?”

仇远没应我,我也懒得管他。

这孩子刚醒的时候,说话也是总气人,像头犟驴。

哼,也不知道谁教他的,人没教好,也没护好。

身上数不清的伤,最深的一道在肩那,是剑伤,再偏半寸就要没命。

仇远心里烧着火,比炉里的火还旺,只是他偏要往火里泼自己的血。

倒和我年轻时有点像。

那会啊,我心里也烧着火,总想着治好天底下最难的病。

后来才发现,不如多治点病,简单的、常见的病,也算能救一个是一个。

往后的日子,倒也平静。

我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里采药,仇远醒着的时候,就坐在榻边看我晒药。

能下床了,就拄着根剑,看人看瓦罐,也负责给病人做饭。

偶尔实在忙不过来了,我让他帮忙劈柴。

仇远的伤没好完全,一斧头下去劈歪了,木柴滚到脚边。

他盯着斧头看了半天,突然把斧头扔在地上,蹲在那儿不说话,肩膀微耸着。

我走过去,捡起斧头递给他。

“劈柴不是握剑,不用卯着劲往死里砍。顺着木纹来,轻轻一下就开了。”

他抬头看向我,眼里有了点迷茫,却还是接过斧头,试探性顺着木纹劈下去。

木柴咔地一声裂成两半,他愣了愣,嘴角竟牵起一点笑意。

那是我救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

哼,这臭小子。

日子过得很快,院角栽的墨竹已经长到第三年了。

那天我刚采完药回来,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衫的人站在院内,正对着墨竹出神,手还不停敲打着。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笑着朝我拱手。

“张太医,别来无恙?”

我那饶人的朋友,也终于是找来了此地。

“梁大人倒是好本事,能找到我这穷山僻壤。”

我把药筐放在一旁,给他倒了杯凉茶。

他接过茶杯,眼睛却瞟向屋里。

“明庭是个重病的地方。”

我看着梁东园,也没讲那么多弯弯绕绕。

“有些人心里的病,再好的药也治不好。你确定要带他回去?”

梁东园笑了笑,接着又用手敲了敲竹。

“治病,讲究对症。”

“明庭的病,得用剑来治。最利的剑,就是最好的药。”

“……”

“算了,随你,别打扰我给人看病。”

接下来的几天,梁东园只是每天都来草堂坐着。

有时和我聊药材,有时就坐在竹下,看仇远煎药、劈柴。

有次没木柴,仇远便在院角劈竹。

梁东园走过去,捡起一根竹片,在手里掂了掂。

“你这手法不对,劈竹和劈柴不一样。”

“劈竹是空心,得沿着竹节进行切削,要保持匀速。”

我看着仇远顿了顿,应了声,照着梁东园说的,沿着竹节推刀。

竹片唰地一声裂成两半,截面齐整得很。

梁东园笑了。

“你看,你的剑没丢,只是暂时忘了怎么握而已。”

他该是和梁东园走的,而不是待在我这草堂当个打杂的,一辈子碌碌无为。

离开的那天,是个清晨。

重州深山的晨露还没有漫上来,草堂外煎药的火炉也还没有升起缕缕青烟。

“他一定跟你说了吧,我离开明庭的原因……哼。”

“这个镇抚司的家伙,和我差不多,向来是倔脾气,不过我想这也是他能说动你跟他走的原因。”

明庭不比重州,是个重病的地方。有些人心中的病,再好的药也治不好。

但是也有人在救,有人一直在救。

“江湖之远,我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过,他梁东园才是能在庙堂上治病的人。”

“时候到了,走吧,要是你们一直站在这儿,等会我的病人来了,都叫你们给吓跑了。”

说完,我拍了拍仇远的肩膀,头也不回地钻进草堂中,没留给他说一句话的功夫。

“仇远,谢过先生之恩。”

唉,大雨将至。

我也不过是做了郎中的本分,救了他而已,何谈恩呢?

仇远。

明庭水深,浸得人难受,希望你别忘了这的药香,这的墨竹。

四、用剑

那小子蹲在炉边,手里捏着根干柴,还是没看我,也没说话。

他本就看不见,自然是不想看的就不看。

我来过三回了,三顾草堂。

前两回他都这样,要么添柴,要么扫地,把我当来抓药的病人,连头都不往我这边转。

于是我把怀里的铁砣子丢过去,那是镇抚司的信物,明庭最好的精钢,也是明庭最好的药方。

“你是先生的朋友,何故如此为难。”

“你应该认得那东西吧。”

“镇抚司……你是来抓我的吗?”

“要抓你也轮不到我来亲自抓你。”

我走到炉边,捡起根新柴丢进去,火苗窜了窜,染上灰白的晖。

“你身上倒是背了不少命案,按理,确实要有三法司提审定你的罪。”

“那定罪便是。”

他把断柴丢进炉里,火星溅到手背上,他竟没躲,只垂着眼。

若他能看见,此刻定能瞧见炉里的火烧得正凶。

“不过,你真的只想要死在刑场上吗?”

“横竖一死,有什么分别。”

“那才是愧对了你这身力气。”

“……”

他再没说话,手指捏着兽头,指节泛白。

我知道他在听,听炉里的火声,听远处的竹响,也听我话里的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的规矩。也许你总要死在刑场上,但在那之前,你还能多少赎清些你的罪过。”

我又添了根柴,炉火烧得更旺了。

“跟我干吧,在你上刑场之前,我能保证,你绝不会死在牢房里或是病床上。”

“你可以不只为自己而挥剑,报效明庭,惩奸除恶,你也能为天下苍生挥剑。”

仇远终于抬起眸子看向我,看向火来的方向。

那是一双看不见的眼,也是一双剑。

不是刚铸好的钝剑,是磨了千百回、藏在鞘里的剑,哪怕蒙了尘,也藏不住骨子里的刚。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这是柄注定鲸饮吞海、斩尽不平的剑。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天下苍生这四个字太大了,我担不住。”

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我对仇远的回答不意外。

这明庭的册页,早已积了太厚的弊。这天下的长河,也已浊了太久。

可总有人要去清,总有人要去试。

我蹲在仇远旁边,盯着眼前的炉火。

“你知道为什么张先生离开明庭吗?”

“……不知道,先生从来没说过,我也从来没问过。”

“医一人,不如医万人。”

炉里的柴或许会再多一根。

或许,就让柴烧着,沾点火,也好过空自哀叹。

那天早上,炉里的火还燃着,柴烧得只剩下半寸红。

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脚步声稳得很,倒是心澄澈。

从草堂到明庭,我们走了七天。

重州的山跟这的黑竹一样,总是染着墨,混着暗。

我告诉他,要记得。

他没说话,可我能听见他的心跳,比先前沉了些,也定了些。

刚到衙署,就看见老林正背着手站着,官袍上沾着些墨渍。

想来是刚从谛天鉴的文案堆里出来。

“东园,回来了。”

“来,仇远,这是谛天鉴的林大人林监正。”

我推了推身旁的仇远,又往后退了一步。

老林笑着上前,张口就是一股文人味。

我本以为这小子会烦,没想到他竟接了话,两人聊得竟有些投缘。

春半正清明,意丰好时光。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老林的青衫和仇远的水墨衫都染得暖。

我忽然觉得,这孩子没他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看来,有人把他教得很好。

那是仇远踏入明庭的第一天。

我把镇抚司的信物递给他。

“……我将剑交到你们手中,百官各州,凡见此物,如同见我。”

这铁中剑,会一直悬在贪官墨吏头上。

“执好这柄剑,去斩下这天地间最快意的气,去护好这天地间最该护的人。”

后来的几年,仇远成了千户,跟着我在镇抚司办差拿人,剑快得像风。一柄裁竹,无人不知。

司里的千户按资历排了九个,仇远年纪最小,排第九,底下人都喊他仇九爷。

我也爱跟着凑趣,见着他就喊。

“仇九爷,今儿个查的案子,有眉目了?”

他总是点点头,要么就摇摇头,似乎对此接受良好。

闲时,仇远私下里总抱着终端。

那玩意儿,能播书,能讲学,能查资料。他看不见,就靠这学知识,从律法到历史,从地理到科技,甚至连如何修水利、造器械,他都听。

老林说这孩子好学,如果不是进了我这镇抚司,说不定是个太学生的好料子。

有次,我处理完公务,路过他的住处,打算悄悄看看这孩子在干什么。

“黑石□□步骤……”

仇远听见脚步声,忙按了暂停,耳朵尖微微发红。

“仇九爷——”

我忍着笑,故意拖长了调子。

“你这是打算炸了哪个贪官的府?还是想给镇抚司添个炸弹库?”

他把终端往怀里塞了塞,语气平淡。

“梁大人多虑了,什么都略懂些,不至于识不破别人口中的瞒天过海。”

“哦?”

我走到竹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推过去。

“那你说说,这炸弹要是真做出来,威力如何?”

仇远捏着茶杯,想了想。

“不知,我不至于真做出来炸东西。想来无非是,要么炸不开,要么炸自己。”

“那你还听得这么认真?”

“听个原理罢了。”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

“就像听江湖传闻,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心里有数,总比遇事慌神好。”

可日子快得像箭,转眼就到了弦断的时候。

剑已修来神魂,鬼怪却找上了门。

不知从何时起,我总觉得浑身发沉。

像有无数根线缠在身上,白天还好,夜里却总做噩梦,梦见自己举着剑,对着周边的人刺过去。

我的身躯被侵占,记忆被合并,频率被污染,做出那些从来不会去做的事。

我的嘴说不出话,我的手举不起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了曾经最恨的人。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我坐在衙署的院子里,看着仇远在练剑。

他的剑还是很稳,却比往常慢了些,想来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忽然,我觉得浑身一轻,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飘了出去。

我知道,我的频率彻底消散了。

这世间千般不平,哪堪事事都如愿呢?

这柴终究还是烧毁了。

仇远。

往后世事无常,要记得顺着路,明所向。你手中的裁竹,早已护住了该护的人。

五、折剑

天牢里的味儿很难闻,经年不散的霉味混着铁锈味,还有洗不净的血腥味。

仅漏下一缕斜光,尘絮在光里纷纷扬扬。

我让狱卒把锁打开,仇远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身板挺得直。

他在这儿待了几个月,没人信他杀人,也没人放他离开。

明庭的水早就浑得深不见底了。

“午正三刻才会杀人,现在是午初一刻。”

东园出事后,镇抚司的卷宗堆了半间屋,我带着剩下的人,夜夜看到寅时,眼睛早熬得发花。

如今大半卷宗皆已解决,事务也已安排妥当,我这才得了个机会,来看这把他人口中明庭的剑。

明庭的剑……

没有人生来是剑。

“林大人,是来送我。”

这灰白的眼里没泪,可我能听见他的心跳,沉得像灌了铅。

声音也哑得厉害,想来是这段时间在牢里都没人陪他好好说话,连声音都快锈了。

“先饮此杯。就当做是,祭奠他了”

我给他倒了杯酒,递过去。

仇远伸手接了,却没喝,镣铐在青砖上拖过,在这静得可怕的牢房里格外刺耳。

他把酒倒在了地上,湿印子在青砖上晕开。

恍惚间,我竟看到了竹,六州的竹。

“也许东园最后交给你办的今州那场案子,不是东园的本意。”

我摸出怀里的卷宗,那是我和东园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许也不是。

“以他的为人,绝不可能对一个能杀残象的小卒下追杀令。”

“所以……我放过了他,那个叫哥舒临的人。那时我想,如果是我熟悉的恩公,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

仇远抬起头,凄凉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点光,像是羁泊的剑突然亮了一瞬。

“东园他果然没有看错你,若是要查,只能从那场案子查起,不过这里面……也许永远也查不清。”

“仇某一生,欠下血债不少,又受恩于梁林二位大人,还有张太医……”

“仇某,只能来世再还了。”

“我记得东园曾说,不会让你死在牢房里或是病床上。”

我靠在墙边,腿有些麻,官袍下摆扫过青砖,带起点灰尘。

看来,我也要站不住了。

“没有谛天鉴发还给三法司那份龙主和岁主的文书,谁也不敢杀人。”

“往后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你要记住,这场案子,你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查明白,死也要死在给东园报仇的路上。”

我转过身,看着他。

“两个时辰后,你从后门走,有人在外面等你。”

仇远愣住了,眼睛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

倒是难得的糊涂样。

“林大人,这是……”

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摸到骨头,比半年前瘦了太多。

“仇某这条命,是恩人们给的,定不负所托。”

我站在他面前,注视着那双幽深平静的眸子。

“别总想着报仇,也别总想着报恩。”

“你得活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东园,为了张太医,为了所有被这案子牵连的人。你的剑折了,但没断,好好磨一磨,还是能斩东西的。”

“仇某……知晓了……”

那天中午,我站在天牢门口,风卷着巷边的纸灰飘过来,粘在官袍下摆。

他走了,应该走得踏实。

我咳嗽了几声,胸口突然生出的闷痛,扶着墙站了会儿,看着天慢慢暗下来,心里却松了口气。

后来,我实在撑不住了,因病致仕,就回了老家。

院里也种着几株竹,和当年明庭的竹一样,风一吹就喜欢响。

我坐在竹下的石凳上,案上放着那壶没喝完的酒。

我常常对着竹、或者酒发呆,想起曾经明庭的事,想起那年春阳下的初次见面。

东园站在一旁竹下,笑着说:“老林,我就说吧,这小子的剑厉害得很。”

仇远站在东园身边,手里的裁竹闪着光,没应声,只是瞅着我俩笑。

而我会同样笑着回应。

“这剑好,好得很!”

仇远。

路别走太快,也别走太险。等你找到真相的那天,记得给东园上炷香。

六、铸剑

雨连缀成线,砸在明庭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也带着冷意。

我站在桥洞下,水顺着斗笠往下滴,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洼。

脚步声从雨幕深处来。

没有试探,没有停顿,就这么一步步踩着雨线的间隙,停在桥洞入口。

不用看也知道是他,这世上能把脚步声走得像剑出鞘前蓄力的,没几个。

原来已经五年了,我竟还是一瞬认出他的脚步声。

镇抚司当差那几年,他随侍在东园身旁,脚步声就是这样,不慌不忙,却步步扎实。

“你来了。”

仇远没说话,只是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他还是老样子,肩背挺得像未折的竹,手里没握剑,却比握剑时更让人觉得不敢接近。

这是把藏了鞘的剑,鞘里的锋从来没锈。

“前些阵子残星会那个名叫伤痕的会监,从今州的大牢里逃出去了。”

“根据我们的线报,他前几天在黎那汐塔的七丘城附近出现了。他是今州的犯人,是我瑝珑的犯人,无论怎么说,也得给他缉拿归案。”

“这事你们自己做不就行了。”

“只是那黎那汐塔有些不一样,那里有着类似于鸣式共鸣者的人存在。”

我往桥洞外瞥了眼,雨更大了,把天地晕成一片难耐的灰。

“……所以你们想起我了?”

仇远的声音很平,我不知道他只是陈述,还是在怨愤,抑或二者都无。

他肩下挂着的兽头,却在雨水的晕染下显得更亮了。

那是当年东园给镇抚司添的信物。

剑要有凭,行要有据。

如今东园不在了,这印信还在,倒也成了种传承。

“东园案的疑点在你,你的疑点在哥舒临,哥舒临身上的疑点在今州鸣式,顺藤摸瓜,也许能知道当时东园为什么会给你下那道命令,也就能找到真凶的线索。”

“关于残星会和黎那汐塔鸣式,都在这份卷宗里了。拿着我的印信文书,先去今州问话。”

“……行了,卷宗给我吧,我这就准备出发。”

“等等!”

仇远接过卷宗转身就要走,我出声叫住他。

“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东园吧。我知道,每年忌日,你都会回来上一炷香。”

雨打在斗笠上,一滴一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

“……等我回来再说吧。我一定会找到线索,等到那时,再回来告慰恩公的在天之灵。”

仇远握着卷宗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想梁东园,想林监正,也想那些没查完的真相。

当年梁东园把他带到镇抚司,说他以后会是明庭最利的剑,我那时还不信,觉得一个目不能视的剑客,再厉害也有限。

直到后来,直到现在,我才信,梁东园没说错。

“至于你说的那个逃犯……”

“最好能缉捕归案,但如果情势紧急,也可就地处决。三法司那边,有我说话。”

“好。”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是往雨幕外去。

一步步,还是那样稳。

我站在桥洞下,看着他的身影被雨淹没,淹成一片淡淡的灰青色。

然后摸出怀里的酒壶,倒了一杯,洒在桥洞外的雨里。

“东园,你没看错人。”

我对着雨幕轻声说,是告慰,亦是赞赏。

“这把剑,没钝。”

仇远。

你肩上扛着的,不只是东园的道,还有明庭的义。明庭的门,或许被迫关着。但镇抚司的门,永远开着。

七、抱剑

秋阴不散霜飞晚。

他,听见了很多声音。

或许是曾经他所遇见的人,或许是他未来得及遇见的人。这些声,融成竹影,落在心间竹韵里。

风将这些声音整理排序,又如文人般提笔删述。删去血与火的灼痛,留下竹与剑的清响。

他走过的路,乱得很。

有伤,有血,有悔,有阴谋。可是也有竹,有剑,有酒,有希望。

沽酒当垆,倾与秋风一杯,敬给路途一声。早已是万顷烟消,两山荡然月华。

风里的竹香总在,谁人留过的祝福,总会顺着步伐,一同前进。

江湖路远,接下来或许还有霜尘,还有要斩的东西,但也一样总会有竹、有剑、有酒、有诗。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仇远。

愿你往后的每一步,都有竹香相伴。愿你听见的每一个频率,都是人间的暖。

愿你在这个故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精彩与快乐。

正所谓,藏锋于竹,裁竹于锋。

而你本就该是这片江湖里。

最自在的那丛竹,最锋利的那柄剑。

点剑,磨剑,藏剑,用剑,折剑,铸剑,抱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删述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