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国的爱丽丝】岩壁与心墙 第5章 第 5 章

咖啡馆里的焦糖香气裹着拿铁的醇厚气息，在空气中缓缓萦绕，甜得恰到好处，却没完全驱散宇佐木心底的紧张。她双手捧着一杯没喝完的热可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烘得掌心发暖，连带着冰凉的指尖都多了些温度，可后背还是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连握着杯子的手指都微微用力，指节泛出淡淡的白。

有栖坐在对面，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美式咖啡，正低头回复工作室助理发来的消息。宇佐木能看见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也能清晰地注意到他刻意放缓的打字速度——明明手指敲击键盘的力度和节奏，都比平时慢了半拍，显然是怕自己独自坐着胡思乱想，想多陪她待一会儿，用这种方式给她安全感。

“隆二那边刚才回消息了。”有栖很快收起手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刻意把语气放得轻松，像在聊一件普通的小事，试图用这些细节帮宇佐木缓解压力，“他说已经提前把咨询室的窗户打开通风了，还准备了常温的柠檬水，知道你这两天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喝太甜的东西，特意没准备果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看，他这人看着冷淡，不爱说话，其实特别注意这些细节，连你可能不想喝甜饮都考虑到了，你不用太紧张，就当是去朋友家坐会儿。”

宇佐木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咖啡馆的落地玻璃擦得一尘不染，能清晰看见外面的人行道——有穿着运动服的老人牵着金毛散步，金毛摇着尾巴，时不时停下来嗅一嗅路边的花草；有背着双肩包的学生匆匆走过，手里拿着没吃完的面包，嘴里还念叨着课本上的内容；还有推着婴儿车的妈妈，低头温柔地逗着车里的宝宝，脸上满是笑意。

外面满是鲜活的烟火气，可这些热闹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与她无关。她的思绪早已飘远，满脑子都是“隆二”这两个字，还有之前偶然从有栖同事口中听到的“冷刃”传说——那个在临床心理学界声名远扬，能一针见血戳破人心防、找准情绪症结的教授，那个帮无数陷入心理困境的人走出阴霾，却始终带着疏离感，很少有人能真正靠近的男人。

“你以前跟隆二教授合作过吗？”沉默了许久，宇佐木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还有一丝想缓解不安的试探。她太想多知道些关于隆二的事了，哪怕只是零碎的合作细节、日常习惯，也能让那个“权威又犀利”的模糊形象变得具体些，减少几分陌生带来的恐惧。

有栖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回忆着过往的经历：“两年前合作过一个关于‘职场高压人群心理疏导’的课题，前后见过七八次面，大多是在学校的会议室讨论方案。他做事特别严谨，每次见面都会提前准备好厚厚的资料，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重点，聊起专业问题时，整个人都特别专注，眼睛里会透出一种不一样的光，跟平时那种冷淡疏离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想起当时讨论课题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了些：“有次我们聊到‘情绪伪装’这个话题，他突然说‘很多人都以为，隐藏负面情绪是坚强，是不让别人担心，其实是把伤口裹在厚厚的纱布里，不消毒、不处理，任由它在里面发炎、溃烂，最后变成更难愈合的伤疤’。当时我就觉得，他对‘心理困境’的理解，比很多同行都要深刻，不是停留在表面的理论，而是真正能共情到困境里的人。”

“后来我遇到过几个有竞技心理问题的来访者，有个运动员跟你情况有点像，也是比赛失利后自我否定，甚至不敢再碰专业装备，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疏导方向，还特意给隆二打了电话请教。”有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认可，“他没说太多复杂的理论，就给了两个具体的建议，让来访者先‘和失败的自己对话’，再‘重新接触装备，不追求成绩，只享受过程’，后来那个来访者真的慢慢走出来了，还跟我报了喜。”

宇佐木握着热可可杯的手又紧了紧，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没让她觉得温暖。“情绪伪装”这四个字，像一根细针一样精准地扎在她心上——她不就是这样吗？比赛失利后，对着教练强装坚强，说“我没事，就是运气不好，下次再努力就能赢回来”；对着队友笑着道歉，说“是我没发挥好，拖了大家的后腿”；对着有栖，也只敢在深夜偷偷掉眼泪，从来不敢真正卸下“坚强”的面具，不敢说“我怕了，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连半决赛都冲不过去”，更不敢说“我好像再也不敢站在岩壁前了”。

“他会不会……一见面就看穿我啊？”宇佐木低下头，看着杯子里剩下的热可可，轻声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恐惧。她怕自己那些藏在“坚韧攀岩选手”面具下的脆弱、自我否定，还有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恐惧，会被隆二那双犀利的眼睛轻易看穿；她更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失控，再也忍不住伪装，把所有的委屈、不安和自责都一股脑倒出来，变成那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弱的人”。

有栖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不安，起身绕到她身边，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来，带着安稳的力量：“看穿不是坏事啊，佐木。你想想，你攀岩的时候，只有准确找到岩点的受力点，才能稳稳地向上攀爬，不会轻易坠落；心理疏导也是一样，只有先看穿你情绪的根源，找到那个藏在心底的‘结’，才能真正帮你解开它，让你彻底走出来。”

他拿起桌上的纸巾，小心翼翼地帮宇佐木擦了擦嘴角不小心沾上的可可渍，动作温柔又细致：“而且隆二从来不会把别人的脆弱当成‘不堪’，他会把它当成‘需要被细心照顾的伤口’。他见过太多陷入心理困境的人，比你更复杂、更糟糕的情况都遇到过，不会因为你的自我否定就评判你，更不会觉得你‘没用’。你只要跟着自己的心意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的话，就算一直沉默也没关系，他不会强迫你。”

宇佐木轻轻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些。有栖的话像一道温柔的光，驱散了些许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可一想到要面对隆二那传说中“能看穿人心”的犀利目光，要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心里的紧张还是没有完全消散。她低头喝了口剩下的热可可，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没让心里的沉重减轻半分，反而觉得有些发堵。

又在咖啡馆坐了十几分钟，有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十五分了，轻声说道：“该出发了，从这里到隆二的工作室大概要二十分钟车程，再晚些路上可能会遇到放学的学生，容易堵车。提前到工作室附近，我们还能在车里再缓一缓，不用赶得太急。”

宇佐木放下手里的热可可杯，跟着有栖起身。走出咖啡馆时，一阵微凉的春风拂过脸颊，带着路边樱花树飘落的花瓣清香，轻轻拂过发梢，却没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紧紧跟在有栖身后，走向停车场，脚步有些虚浮，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想象着见面的场景——隆二会是什么样子？是高高瘦瘦的，还是沉稳厚重的？会一见面就问她比赛失利的细节吗？她该怎么回答那些尖锐的问题？

车子驶离停车场，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路上，有栖刻意找了些轻松的话题聊，比如小区里张阿姨家刚出生的三只小猫，毛色分别是橘色、白色和玳瑁色，特别可爱；比如下周电影院要上映一部关于攀岩的纪录片，导演跟很多知名攀岩选手合作过，画面拍得特别震撼，等她状态好点，就陪她去看。

可宇佐木却没怎么听进去，只是偶尔“嗯”一声、“好啊”地应和着，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飞逝的风景上——路边的树木枝繁叶茂，花坛里的月季开得正艳，五颜六色的花朵像一片花海，可这些鲜活的色彩，根本没走进她心里，她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见面，心里的忐忑像潮水般，一波比一波汹涌。

“前面就快到那条小巷了，过了前面的红绿灯，拐个弯就是。”有栖看了眼前方的路况，轻声提醒道，同时慢慢放慢了车速，给宇佐木留出更多适应的时间。

听到这话，宇佐木的心跳突然加速，像擂鼓一样“咚咚”直响，握着安全带卡扣的手也开始微微用力，指节泛出淡淡的白。她顺着有栖的目光看去，能清晰地看见前方不远处的红绿灯路口，过了路口，就是一条爬满绿色爬墙虎的小巷入口。小巷里很安静，没有外面的车水马龙，也没有行人的喧闹，像一个藏在城市喧嚣里的“避风港”，却也透着一股莫名的疏离感，让她心里的紧张又多了几分。

车子缓缓驶过红绿灯，拐进了那条小巷。两侧的爬墙虎长得格外茂盛，翠绿的藤蔓顺着围墙垂下来，遮住了大半阳光，只漏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石板路面上，随着车子的行驶轻轻晃动，像跳动的小星星。小巷里很静，只能听见车子行驶的轻微声响，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安静得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巷子不长，大概走了一分钟，一栋带小院子的独栋房子就渐渐出现在视野里。房子是浅棕色的木质结构，看起来温馨又雅致，院子周围围着一圈白色的栅栏，栅栏上爬满了绿萝和月季，粉色、红色的月季开得正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木质的门牌挂在院子门口，上面用黑色的字体写着“隆二心理工作室”，字迹工整又有力，和有栖之前描述的一模一样。

“到了。”有栖把车平稳地停在院子门口的空地上，熄灭引擎，转头看向身边的宇佐木，语气里满是安抚，“我就在车里等你，不会走太远。你要是在里面觉得不舒服，或者不想再聊了，随时给我发消息，我马上就进去接你，我们立刻回家。”

宇佐木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木质院门，心里的忐忑和期待交织在一起，像两只小兽在拉扯——既期待隆二能帮自己解开心里的结，又恐惧面对那些藏在心底的脆弱。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呀”声，那扇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款针织衫，搭配卡其色的休闲裤，身形清瘦却挺拔，脊背没有丝毫弯曲，眉眼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

他的眼神很淡，像是蒙着一层薄冰，没有太多情绪，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目光落在宇佐木身上时，没有停留太久，却让她瞬间觉得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那道目光轻轻扫过，无所遁形。

不用问，宇佐木也知道，这就是隆二——那个在临床心理学界被称作“冷刃”的教授，那个能一针见血戳破人心防的心理咨询师，那个即将帮她梳理情绪、解开心里疙瘩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安全带，双手悄悄攥紧了衣角，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宇佐木，别怕，这只是第一步，只要跨过去，就能慢慢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