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春天,在一种沉闷而胶着的氛围中到来。洛杉矶的雨季似乎格外漫长,阴郁的天空和连绵的雨水,映照着奥萝拉的心境。她与莱昂纳多之间的关系,如同陷入了泥沼,每一次试图靠近的努力,似乎都只是在加剧那种停滞不前的无力感。
裂痕一旦出现,便会在日常的摩擦中悄然扩大。莱昂纳多的事业进入了一个高速攀升期。《成长的烦恼》中的表演为他赢得了更严肃的关注,而随后到来的《不一样的天空》中那个挑战性极强的智障少年亚尼·格雷普的角色,更是将他彻底推入了“方法派”表演的深水区,也让他获得了来自业界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赞誉。
他沉浸在角色的世界里,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为了捕捉亚尼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他会在家里长时间维持那种佝偻、口齿不清的姿态,观察、模仿相关纪录片里的人物,甚至刻意与周围人隔离,以保持那种角色的“纯粹感”。这种全身心的投入,在艺术上无疑是值得尊敬的,但在感情中,却成了一道冰冷的高墙。
奥萝拉试图理解,试图支持。她会默默准备好他喜欢的食物,在他结束一天疲惫的“角色沉浸”后,递上一杯热茶。但当她开口,想分享自己的一天——比如,她的一首新歌小样被一家颇具影响力的独立电台选中,将在下周的黄金时段播放;或者,她受邀在一个本地的音乐人交流会上做一个小型演出——得到的回应却往往是心不在焉的“嗯”、“哦”,或者一个游离的眼神。
有一次,她兴奋地告诉他,她通过大卫·陈的介绍,结识了一位才华横溢的独立女制作人,两人相谈甚欢,可能会合作完成《Written Stars》后半部分的编曲。
莱昂纳多正对着镜子练习亚尼扭曲的步态,闻言只是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是吗?那挺好。”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
奥萝拉满腔的分享欲瞬间被冻结。她看着他专注于镜中另一个“自己”的背影,一种深刻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她意识到,他的世界已经被那个叫“亚尼”的角色,以及由此带来的、更广阔的职业前景完全占据了。那里不再有空间容纳她的喜悦,她的进步,她音乐世界里那些细微的波澜。
“里奥,”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在听我说话吗?”
莱昂纳多停下动作,转过身,脸上带着尚未完全从角色中抽离的茫然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什么?我在听啊。你说合作……很好啊。”他揉了揉太阳穴,显得疲惫而烦躁,“奥莉,你知道我最近压力很大,这个角色……他们都说这是我通往‘真正电影’的门票,我不能搞砸了。这些小事……”
“小事?”奥萝拉重复着,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视若珍宝的音乐突破,在他眼里,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莱昂纳多似乎意识到失言,试图补救,但那股萦绕不去的焦躁让他无法组织更温柔的语言,“我只是……我需要专注,奥莉。你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
“体谅?”奥萝拉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倦。她一直在体谅,体谅他的忙碌,体谅他的压力,体谅他一次次因为“重要工作”而取消的约会。可她的体谅,换来的却是日益加深的隔阂和轻视。
她不再说话,默默转身离开了房间。那次对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真正让奥萝拉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渐行渐远”的,是一次久违的、计划了好几周的约会。为了这次约会,她特意推掉了一个在旧金山的小型音乐节邀请。她期待着能像过去一样,拥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完整的下午和夜晚。
莱昂纳多也答应了,并且罕见地没有临时变卦。他们去了圣塔莫尼卡码头,试图找回一些初恋时的感觉。海风依旧,夕阳同样绚烂,但气氛却全然不同。
莱昂纳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兴奋地指着各种新奇玩意儿,或者在她耳边说些傻气又动人的情话。他只是机械地走着,目光时不时飘向别处,或者低头看一眼他那个从不离身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召唤的寻呼机。
更让奥萝拉难以忍受的是,他的手机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响了不下五次。每一次,他都会看来电显示,然后对奥萝拉做一个“抱歉,很重要”的口型,走到一边去接听。她听到他压低的、带着谈判语气的声音:“片酬不是问题,关键是角色深度……”、“下周的派对我会到场,帮我跟导演再确认一下时间……”、“对,我正在看那个剧本,很有挑战性……”
他完全沉浸在与那个“圈内”的对话中,脸上是她许久未见的神采飞扬。而当他挂断电话,回到她身边时,那种光芒便迅速褪去,只剩下程式化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奥萝拉默默地吃着已经有些融化的冰淇淋,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带着一股苦涩。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亲密无间的情侣,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孩子,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多余的背景板。
当莱昂纳多的电话第六次响起,他再次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时,奥萝拉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你有更重要的事,”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我们可以现在就结束。”
莱昂纳多愣了一下,拿着嗡嗡作响的手机,有些尴尬:“奥莉,别这样,是制片人,很重要的电话,我很快……”
“不,你不用很快。”奥萝拉站起身,海风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部分表情,但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过来,“我已经吃饱了,也看够了。你去忙你的‘重要事务’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径直朝着码头的出口走去。脚步很快,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莱昂纳多握着仍在响铃的手机,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失去控制。他下意识地想追上去,但手机的铃声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钉在原地。他烦躁地接通电话,语气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火气:“喂?……对,是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另一个关于“未来”和“机会”的世界。而那个穿着白色针织衫、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则与他记忆中圣塔莫尼卡晚霞下温柔浅笑的女孩,重叠又撕裂,最终模糊成一片令他心慌意乱的影像。
他没有立刻去追。他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闹脾气,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哄一哄就会好。他低估了这次裂痕的深度,也高估了他们之间那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的耐心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