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无事生非 第54章 054

云层低低地压在上空，地上是连绵不断的山丘，丘陵的起伏就像是大海的浪潮，看似无序，却暗藏玄机。世间万物都不是无序可寻的，就像人的身高体重遵循正态分布一样，随机的奥秘在于它并非真正的随机。

只不过寻常的丘陵是大自然的造物，而这里的却是人类活动的产物。随着社会的生产力越来越高，日常生活的废弃物也越来越多，流星街的垃圾山也一年比一年更茁壮。

来到这里的垃圾并不是只有残存的食物和报废的工业产品，还有科学实验或能源中心废弃的核物质，和各种你觉得不太可能会出现的东西。比如精致却年代已久的八音盒，飘着雪花有圣诞小屋的水晶球，还有书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的儿时读物，可能是安徒生童话集，也可能是吉卜林的《森林王子》。这些东西里面有的还没有坏掉，甚至还很漂亮、精致，却来到了这里——谁知道呢？可能是哪对情侣之间吵了架，一方扔掉了另一方留下的东西，也可能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财产无人问津，最终被清理一空。

流星街不仅仅是一个垃圾场，很多时候，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场，安葬着数不胜数的器物，还有它们曾经代表的过去。

人会死，但物体不会，不过当人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丧失了意义。人被安葬在墓地，束起碑文，物体则被抛到流星街来静静地等待瓦解。

只不过，有的时候人也会被当成东西扔到流星街来。

绵绵山海之中，一个黑发的少年就从垃圾堆中翻出了宝物，一本克尔凯郭尔的《恐惧与颤栗》，1843年出版，还是一版一印的精装本。他掸了掸书衣上的灰尘，随手翻了翻书页，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克尔凯廓尔是个深受宗教影响的哲学家，也不知道什么是存在主义，但这种珍惜的物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找得到的，就算是拿去卖也能赚到不错的报酬。

他拿着书，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的，就算是拿去卖也能赚到不错的报酬，但他并不打算卖掉。在他隐蔽的藏身处，已经足足放了有几十本这样的书，之前同伴也让他卖掉换点吃的，说这些东西既不能吃，又占地方，就这么摆着一点用都没有，但他从不动摇。

他对书籍有一种天生的喜爱，就算不读里面的文字，光是拿在手上，那种感觉也令他十分舒心。

在流星街这个人们光是为了生存就要几乎耗尽一切的地方，像他这样有个和生存无关的执念的人很少，但一般只要他们有，就会异乎寻常地执着。无论是书、女人，还是宗教。

库洛洛拿着书站起来，就在他要离开这片区域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濒死的人，埋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他一眼就发现了对方是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孩子。

也许就像大自然没有真正的随机一样，人和人的相遇也并非完全的偶然。

他走到那个人面前，藏蓝色的头发黏上了各种难以明辨的污渍，几乎变成了黑色，露出的皮肤上也全是污垢，但库洛洛敏锐地发现了他手臂上或新或旧的伤痕。

他在那人面前蹲了下来，对上了对方野兽一般的金色虹膜。

“唉，原来没死吗？”他说，好像完全不在意对面的人是不是听见了，然后有些失望地站起来，转身欲走。

“等等。”蓝发少年沙哑的声音喊道，库洛洛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有事吗？”

“拉我出来。”蓝发少年过了一会儿又说，“手脚断了，使不上劲。”

库洛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帮他移开压在上方的垃圾，没有说话。正如蓝发少年所言，他的手脚都断了，被埋在垃圾底下的时候倒还好，顶多是饿死渴死，但像现在这样暴露在外，很快就会被秃鹫或者渡鸦袭击的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毕竟肉在这片土地上算是半个奢侈品。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真正珍贵的东西是粮食和蔬果，没人会傻到在这种地方种地。而肉类，至少人、老鼠、乌鸦都是能吃的，虽然真正选择吃人的反倒是少数。

一方面袭击成本太高，就算是再怎么老弱病残的人，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爆发的威力也十分惊人；另一方面，人太大个了，没有适当的保存手段很快就会腐坏，很浪费。

库洛洛眼神飘到那个人的手臂，他的伤口很规则，而且不像是打斗中留下的，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实际上距离中心教堂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公里，他放下了手中的书。

“喂……你要干什么？”蓝头发的声音里隐隐有威胁的意味，除却威胁，也许还有一些紧张，库洛洛伸过去的手停顿了一下。

“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他说。

“你……”飞坦眼神复杂地盯着库洛洛，戒备更浓了，但奈何他现在四肢都派不上用场，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他最后只是嗤笑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库洛洛也不管他是不是会疼，拽着胳膊把他背在了背上，然后往藏身处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路的时候，背上的人出声了。

“你的书不要了？”

“我会回来拿。”

这个答案让飞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金找到了一个岛。

那座岛曾经是一座监狱，看管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他说那座岛是最适合做游戏的地方。第一，有很多免费劳动力，第二，没有地租，第三，有很多免费劳动力。

“他们在那工作的时候还能将功赎过啊。”他这么说，也不知道是说动了尼特罗的哪根神经，老爷子捏捏胡子，乐呵呵地答应把那座岛借给他用了。

这些天金忙前忙后，基本上找不到人，但奇怪的是多洛丽丝也经常找不到人，大家都怀疑是金把他的臭毛病传染给了她，不少人唉声叹气，连连扼腕。

前不久一个金发男子找到了金，说自己是音乐制作人，来毛遂自荐，金十分开心，但不一会儿，那人就说，希望能见见灰色头发的女士，当面致谢，他是因为她才来的。

金愣了一下，连忙问了详细情况。原来这个叫李斯特的音乐家得了一种怪病，多年来饱受聋哑之苦，作曲的时候只能凭昔日的记忆，试听的时候要靠骨传导。直到那天在卡金国的宴会上被多洛丽丝的能力治愈，现在终于能亲耳听到自己的音乐了，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只希望能帮上她点什么，听闻她在做游戏，就想到自己可以来帮忙制作音乐。

金在听到多洛丽丝维持了那么长时间的能力之后脸色有一瞬间沉了下去，李斯特也对此表示了担忧，他特地嘱咐金让他告知多洛丽丝，那样的能力以后最好不要在人前使用，这次虽然他是抱着好意而来，但保不齐以后会有心怀鬼胎的人找上门来。

金点点头，然后笑了一下，说李斯特的经历挺像他知道的一个人。李斯特问是谁，他回答了三个字：贝多芬。

李斯特哈哈笑了笑，说他虽然叫李斯特，但他可和没改编过帕格尼尼。

金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马上绽放了灿烂的笑容，说这就带他去找多洛丽丝。

找了半天，怎么都没找到，最后金不得不跟李斯特抱歉地说，他会告诉她这件事，会尽快安排他们见面的。

李斯特温和地笑着说没事，然后离开了。

多洛丽丝那天一整天都没出现，第二天晚上睡觉之前才推门而入，金正在埋头忙着敲电脑，见她进门，抬了抬眼皮，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跑去哪了？昨天一整天都没见着你，对了，新来的音乐制作人李斯特说想见见你，想当面和你道谢。”

“道谢？”多洛丽丝不解地眨了眨眼。

“嗯，卡金宴会上的人，大天使的呼吸治好了他的病。”

“这样啊。”多洛丽丝用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要回到卧室去，金却把她叫住了。

“等等。”

“怎么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晚饭我已经吃过了。”

“不，我没问过你这个。”

“嗯，我和伊克尚佩这边的进度都没问题。”

“也不是这个。”

“你今天也很帅？”

金眯起眼睛，盯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喂……”他的声音压低了，多洛丽丝知道这是他开始认真的标志，“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金。”多洛丽丝也很认真地说，走到了金的旁边，面对面坐下。

“怎么？”

她拉住了金的手：“一整天都没见到我，很寂寞吧。”

金愣了一下，好像有点难以相信这句话出自多洛丽丝之口，而且他有点生气了：“你别总扯开话题。”

“我没去干什么事，这些不重要。”她说，然后垂下了头，看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就算你不觉得寂寞，我也觉得很寂寞啊。”

金实在很生气，多洛丽丝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还是他以前只是太不了解她，其实她一直是这样的？无论如何都太犯规了吧？

多洛丽丝抬头看着他，见他没有反应，忽然心里有点难过，但她努力作出自然的样子，然后起身打算回卧室。

“等等。”这次是金把她给拉住了。

“这样就走，也太过分了吧？”

多洛丽丝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事后金想着，就算现在问不出来，他早晚也能问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