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一早,红音从被窝里钻出来,洗脸刷牙,穿戴整齐,出门之前看了眼日历,然后在时钟还未指到九点的时候就出了门。
生活让人认清自己,她一边沿着海岸线走,一边百无聊赖地想到。
花神咖啡馆就在沿海最西边的第一个巷子里,而她住在东边。从东往西走的路上,后背上的太阳烤得她心情舒畅。虽然那条短信的主人对具体信息讳莫如深——虽然她是要去见一个素未谋面、很可能还有些危险的陌生人,但她却意外地觉得很轻松,一点都不紧张。
学生时期她只是一个不太擅长聊天的小姑娘,和世界上所有其他同龄人一样,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红音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老师说她父母因为事故去世了,她对此毫无印象,但也许不记得反倒轻松。孤儿院的生活还算快乐,那里的老师和其他小朋友都很好,但她心里还是暗暗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刚上初中的时候院长为她找到了一户愿意收养她的人家,是两位老人,红音很喜欢他们,但他们在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当时她以为她想要一个普通幸福的家庭,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周末出去散散步,每年假期可以去世界各处走走,最好能在一个临海城市定居,因为她喜欢海。
那个时候她觉得她只是有点害羞,后来才发现她是被当时流行的心理测评给骗了。不是所有不善言辞的人都是害羞,还有可能他们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红音平时不说话,是因为她觉得那些话题乏善可陈。无论是聊生活琐事、八卦、人生、爱好、政治,还是理想……她不想重复陈词滥调的观点,也不是很迫切地需要被人附和,没那么急切地想给内心的故事找一个听众,也对他人的生活细节不感兴趣。她不是没有爱好,也不是没有观点,她只是缺乏表达欲。
比起说,她更喜欢直接去干。
大学的时候谈了几次恋爱,她发现她不是害羞,而是真的不需要分享。和他人分享自己的人生——即使是自己喜欢的人,在她看来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她不喜欢沟通,也不喜欢谈论自己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独处的空间。时刻和另一个人待在一起让她感到很痛苦,于是几段感情都无疾而终。
起初她为此苦恼过一段时间,甚至还自暴自弃,觉得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但后来她发现,她只是不了解自己。现在她找到了最舒心的生活方式,散步、海边都有了,虽然距离儿时梦想还差一个幸福的家,但这个东西有或没有对她都已经不重要了。
红音现在最挂心的只剩下了一个人,也就是那条短信中说的“他”。那是她以前在孤儿院时,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的小男孩,非要说的话,她觉得他就像她的弟弟一样。自从离开孤儿院就没了联系,红音总有一种直觉,短信的主人有他的消息。
走到花神咖啡馆的时候正好是九点半,距离约定的十点还有半个小时,红音推门进去,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缕咸咸的海风伴着咖啡的香气,抚动了桌角的一沓晨报。
多洛丽丝用房卡刷开旅馆的门,还没走进去几步就听到金在她后面重重地把门给摔上了。她有些莫名地转身看了他一眼,对他突然的反常表示疑惑。
“多洛丽丝。”金看起来也有些苦恼,明显正在寻找正确的字句以表达他的心情,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努力几经失败,最后,终于,不太符合他心意的话脱口而出,“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什么?”多洛丽丝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凑过去碰了碰金的额头,“奇怪,没有发烧啊?”
金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
“不,不是,”他说,“你……呃……那天之后,没有什么想法吗?”
“哪天?什么想法?你在说什么?”
金咳嗽了一声,有些小声地说:“就是咱们……的那天。”
“哦。”多洛丽丝眨了眨眼,突然恍然大悟,“哦,是啊,那天。那天怎么了吗?”
“……”
“金?”多洛丽丝发现金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到床边,然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坐在床上,“怎么了?”
“我也喜欢你。”金说,“所以咱们,呃,不是什么炮友,不是吗?”
这下轮到多洛丽丝愣住了,她茫然地看着金,一脸不可思议,金被她这幅表情看得越来越不自在。
“不是炮友。”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嗯,对,不是。”
“我喜欢你。”金又说了一遍,抓在她肩上的力量更重了,“但是我不能……多洛丽丝,你的喜欢和我的不一样。”
多洛丽丝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这和你的身份无关,”他说,“但是和你的经历、你的过去有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这其中的问题,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想离开。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就算你到时候反悔,我也不会撒手的。”
多洛丽丝不得不承认,金说的话有大部分她都没太听明白,但至少最后几句她听懂了。
“我不反悔。”她说,然后迎着金的脸,吻了上去。
多洛丽丝有些意外地发现金不让她主动去做。他把她按下,让她待在那里不要乱动,然后又按住了她的腿,那个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她呆滞了片刻,眨了眨眼确认她看到的事情的确发生了,然后感觉神经末梢的信号传导到脊髓,经过电子处理进入大脑,产生了一种她很难描述的感受。
之前她对这种增进感情的亲密行为的观感只停留在“摩擦感比较强烈”、“偶有酸胀”和“尚可”的阶段,现在,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更新一下评价了。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她明明和人类不一样,不会有这种不理性的冲动,但她却觉得金正在做的事情会让她的中央处理器烧坏,而她却不想去阻止。
恍然间多洛丽丝有些分不清,耳边的声音是她的幻听还是她自己发出的?
无论如何,金显然看起来很满意,所以,事实到底如何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然而,就算沉沦在**的海洋里随波逐流,任其冲刷、拍打,就算被吞没,她还是忘记不了那个“梦”里发生的事情。还是记得那副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的触感,还是能闻到硝烟的余味。
“让你久等了。”
红音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江户川乱步的《人间椅子》看得津津有味,面前的拿铁喝了一半,这时她对面坐下了一个人。
“也没有很久,我刚看到跳舞的一寸法师。”
“哈哈,这篇很有趣啊,你觉得最后阿花死了没有?”
红音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是个黑头发的青年,脸庞瘦削,面色苍白,留了一头波浪中长发,头发被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头发垂在脸侧,穿着灰色的帽衫和白色的七分裤。
“你这算是剧透吧?我还没看到那里。”红音眯了眯眼睛说。
“呵呵……剧透吗?”青年嘶嘶地笑了起来,“我今天来不就是来剧透的吗?你好,红音——”
“你可以叫我沙利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