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但连续发生三次四次就不能用这样的词来自欺欺人了。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已经不能称之为意外了。
多洛丽丝发现无论如何事情都只会往一个方向发展:金无论如何都会去诺斯特堡,而去了就无论如何都会死。起初她还试过用别的方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比如坚持不去(这时金会独自启程),或者极力说明这件事的不可避免性,但无论她怎么说事情都只会越变越糟,她说得越坚定就越是没人真的相信她,也许金是相信的,但他信与不信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她发现同样的事情发生了第三十次的时候,已经懒得再做什么说明和解释了。事实上,她都能背得出来,她每次做什么解释金都会说出什么话来。
她发现解释了也没什么用,索性也不再多说。
多洛丽丝对事件的流程了如指掌,她沉默地跟着金去诺斯特堡,沉默地解决一路上的机关,哪里会飞出什么东西她闭着眼睛都能记得,面对镰刀小姐的时候,多洛丽丝轻车熟路地和她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与此同时她脚下延伸出一条黑色的影子,影子散发的气息像极了金在鲁鲁卡遗迹里感受到的东西——这个东西不是念能力,多洛丽丝解释过,是雾状生物,等到黑影伸到镰刀女面前的时候,迅速缠绕了上去,那人化作粉末消失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转角的路口只通向一个地方。
事实上这座城堡的所有道路都只通向一个地方,就是地牢。
这个地牢就像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结局,简直就像人生一样,永远都只有一个结局。
地牢里暗无天日。
角落里堆满了难以名状的污垢,地面微微潮湿,不仅滑,还有些粘腻,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软泥。左右两侧的墙边各有两张上下床铺,中间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几根铁链,链子的尽头是类似手铐的结构,上面的斑驳颜色叫人分不清到底是铁锈还是血迹。
金表情诡异地看着多洛丽丝。他看着她,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样,多洛丽丝能感觉到金的目光,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在心里数着时间。
“你有事瞒着我。”金说,用的是肯定句,“我们谈过这个了,你保证过不会再这样了。”
多洛丽丝记得很清楚,这是第三十次来到诺斯特堡,第二十次到地牢里来,这个地方几乎就是个死局,进来之后就出不去。三十分钟之后会释放剧毒,如果毒气没把你毒死,接着会有激光扫射,如果这下还没死,气温会急剧下降到零下几十度,持续时间是多少多洛丽丝还不清楚,因为金还没撑到过冷气结束。
她说金没撑到过,因为那些对她都没什么影响(当她说没什么影响的时候,指的是她并不会真正意义上死去,虽然她的身体的确能感受到疼痛和寒冷,但顶多也只是失去意识)。金是确确实实的人类,和她不一样,现在他们两个又都没了念能力,再强大的高手也敌不过生存条件,不适宜就是不适宜,就跟把世界级高手放到真空里照样会死一样。
第二次回溯之后文森特就查到了诺斯特堡有时空奇点的传闻,但因为这个传闻一直像个三流都市传说一样毫无说服力,从没有人把它认真对待过,这就像空房子经常被传成鬼屋一样。但金对这个说法一直保持怀疑的态度,事实上多洛丽丝也是,她自认对现今的技术水平有相当的把握,穿越时空并不在现在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范围内。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洛丽丝必须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火花从金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熄灭,而且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而是二十九次。
有那么一次她实在受不了,一个人跑到了离诺斯特堡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但心里算着时间,突然就后悔了。金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这样的想法令她惊恐万分。多洛丽丝瞬间就向城堡的方向狂奔而去,但没过多久她就又回到了天空竞技场的走廊里。
她隐隐察觉了这一切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可能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因为真实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在她的记忆卡里没有痕迹。最奇怪的是,她怎么可能记得记忆卡里没有的事情?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觉得胸口闷痛,那之后她再也没把视线从金的身上移开过。
三十分钟之后悲剧就会重演,多洛丽丝甚至感到了一丝绝望,就好像她永远都离不开这个恐怖的循环,永远要不停地目睹金死去的过程。
“三十分钟之后……”她听到自己说,“你会死。”
这句话对她来讲就像一个永远也逃不出去的诅咒。
金看着多洛丽丝,没有自信满满地说“不会死的”或者“你开什么玩笑”之类的话,而是沉思地看着她,多洛丽丝也看回去,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金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是啊,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多洛丽丝想,也许她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是因为她心里早就清楚她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是什么。
如果你死了,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怔怔地望着金,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是某种外星人,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如果金不在了。
哪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金不是等死的类型,等多洛丽丝解释过牢房的机关之后,金首先想到的是从铁栅栏处突破。但那些铁栅栏中间的空隙只是障眼法,这个牢房是绝对密闭的——而且栅栏那一整面墙的温度都高到吓人(或者冰到吓人,取决于当下的状态)。此处行不通之后,金又想到了可以砸墙,但就算金的体力惊人,砸了十几分钟也愣是没砸出什么成果来,墙的确被砸动了,但这栋墙的厚度惊人,谁都不知道要砸到哪年哪月。
多洛丽丝知道,就算她和金合力一起三十分钟内不间断地砸也不会有什么效果,这个结论放在哪面墙上都是一样的。
毒气开始释放了,十几分钟过后,金有些憋不住气,多洛丽丝凑过去给他渡气,剩余的一点氧气正好够金撑过到毒气散去。激光不是什么问题,但问题在那之后的冷气。
随着熟悉的场景又一次上演,多洛丽丝心里只觉得绝望,她只能看着事情发生,手足无措,什么都做不到。
金笑了笑,说:“抱歉,我之前好像说了大话。看来这次是真不行了。”
多洛丽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脸,这是金第一次说出这句话,但她不想听。
多洛丽丝突然疯了一样地四处寻找突破口,肯定有的,这个牢房肯定也有什么弱点,就像之前的镰刀女一样,金不能死在这里,金不可能死在这里,更不可能,也不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她使劲用手去砸铁栅栏,冻成冰块的手臂裂成了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但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一样,还是用力去砸,用全身的力气去砸。她甚至没发现金在那之后再也没发出过一次声音。
这次金也没能撑过冷气,多洛丽丝沉默地站在那里等待又一次循环的到来,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钻心的疼痛对她来讲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但这一次,突然疼得有些受不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冷气散去,牢房的门开了。
为什么?
多洛丽丝费解地看着牢房的门。
为什么她还在这儿?
她面前站着之前那样的黑骑士,手里是漆黑的剑,她站在那里,看着黑骑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看到自己的视角天旋地转,看到没有手臂的躯干站在那里,失去了头颅的颈部喷出血花——原来体内的血液已经解冻了。
多洛丽丝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等待熟悉的场景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