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窟外,夜游鬼们正托着那抹血色飘然而至,当妖主看清夜游背上那道人影时,金色竖瞳瞬间收缩成线。
“滚开!”
怀中人儿轻得像个纸偶,素日里叽叽喳喳的唇瓣此刻惨白如雪。
他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正在流逝。
妖主在永夜窟中焦躁地来回踱步,刚刚传声筒那头传来的惨叫像刀子般扎进他心里。
沈妗妗,这是他黑暗里唯一出现的鲜活。
“人类.…人类受伤该怎么...”他死死攥着手,眼里翻涌着罕见的慌乱。
他曾见过妖物断肢重生,见过仙族元神出窍,却独独不知道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该如何救治。
崖底的夜游们瑟缩着不敢靠近。它们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妖主,他指尖凝着妖力又散去。
夜游们像是突然开了智似的面面相觑,做出妖主是傻子的表情。
“夜游!”他暴喝一声,吓得几只从石缝里滚出来。
“去,去人间找大夫!不,等等。”
又烦躁地挥手,“人类大夫治不了厉鬼所伤.…”
黑雾笼罩的身影第一次显出无措。他盯着自己突然泛出青光的利爪,狠狠砸向石壁。
这双曾掀翻仙族的手,此刻竟连最简单的止血都做不到。
突然,永夜窟外传来九山王的喊声。“无支祁大人!老夫带了灵药来!”
他瞬间冲出洞窟,只见九山王站在崖边,白须在风中飞扬,爪中托着一枚玉盒。
“这是什么,有用吗?”妖主的声音罕见的急切。
“千年雪灵芝与忘川水炼的灵膏。”
九山王将玉盒抛给他,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拿起给那丫头用吧。”
“多谢。”他生硬地道谢,转身就要走。
“等等!”九山王叫住他,“你可知这药要怎么用?”
妖主身形一僵。
老狐狸摇头叹气,从袖中又掏出一卷绢布:“人族医书,您看看吧。记住,薄涂伤口,万不可用妖力催发。”
话音刚落,眼前的青光已消失在永夜窟深处。
九山王捋须而笑,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家伙,终于找到比找回皮相更重要的事了。”
沈妗妗疼得眼前发黑,恍惚间只见洞中幽蓝的鬼火忽明忽暗。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这是到阴曹地府了?看来妖界离地府挺近啊。
突然,一张熟悉的脸闯入视线。妖主那张向来冷峻的面容此刻皱得像个被揉烂的包子。
沈妗妗疼得直抽气,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他爹的!
果然生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连五官皱成一团都都像幅画似的。
那鼻梁皱出细纹都像精心雕琢的,薄唇抿成直线反倒更显性感.….
要是让画皮妖看见这一幕,怕不是要嫉妒得把新收的礼物全扔了,想着想着眼前就彻底黑了。
沈妗妗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半边衣衫大敞,而妖主正盘坐在她身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她本能地想惊跳起来,可奈何身子跟团棉花似,最终只是眨了眨眼,“我还没死呢?”
“嗯。”妖主的声音比往常低沉,“给你上了药。”
“那我什么时候好?”
妖主闻言又拧起了眉头。他盯着沈妗妗肩上那道伤口,虽然血是止住了,可皮肉翻卷的狰狞模样仍让他心头烦躁。
他想,九山王那老东西只说上药不能用妖法,又没说别的不行。
当看到沈妗妗昏死过去后仍疼得发出呜咽声时,他立刻封住了她身体里的脉络,让她感觉不到痛楚。
“说不准什么时候好。”妖主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复述着医书上的话。
“但书上说了,你得好好补身子,要吃最上等的补品和食材。”
说着还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沈妗妗的额头,那动作就像是在安慰一只小狗。
“放心,我已经派夜游们去搜罗了。”
不多时,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只夜游鬼飘进来,背上驮着大包小包。
百年人参像萝卜似的堆成小山,灵芝上还沾着霜,还有那只油光发亮的烤鸡,香气瞬间填满了整个石洞。
妖主将她揽起,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他拿起一只金黄酥脆的鸡腿,动作生涩递到她嘴边。
“吃。”
沈妗妗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感觉就像是跟了个绝世好领导。
除了审美奇葩了点,脾气不算坏,事儿也不多,关键时候还能替下属出头,要什么给什么。
这不,连喂饭这种活都亲力亲为。
而那令人费解的畸形审美,沈妗妗也从九山王那搞清楚了。这可根本不是领导的问题啊。
养伤的日子里,沈妗妗俨然成了永夜窟的贵宾,天天就在石洞里躺着。
妖主甚至还让夜游们从人间弄来了软塌,搬来小案几….
沈妗妗得寸进尺地支使着,“妖主大人,您派几个腿脚利索的小妖,去人间找些时兴的漫画小说来吧!”
没过多久,最新连载的漫画,还有人间正火的话本子,甚至夹带了几包糖渍梅子和蜜饯果子。
于是,永夜窟的画风彻底跑偏。
妖主盘腿坐在石榻上,沈妗妗歪靠在他旁边,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翻着同一本小说。
“这段写得不错。”他指着书里主角反杀仇敌的情节,嘴角微翘,显然十分受用。
“……”沈妗妗默默瞥他一眼,心想这位怕不是把自己代入进去了。
五子棋更是玩得不亦乐乎。沈妗妗教会妖主之后,他一眼便看懂布阵。
起初还让着她,后来发现这丫头棋路刁钻,便再不留手,杀得她连连哀嚎。
可即便如此,他每赢一局,眼底都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乐趣。
两人甚至玩起了你画我猜。
沈妗妗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妖主沉吟半晌,郑重道:“……九山王?”
“这是你!”沈妗妗笑得直拍榻。
妖主盯着那团鬼画符,眉头一皱,随即竟低低笑出了声。
……
可日子长了,沈妗妗发现妖主的脾气是越发见长了。
跳跳棋输了一局,他冷着脸要悔棋,小说结局不合心意,他二话不说就把书往洞外扔。
沈妗妗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个闹脾气而阴沉着脸的男人。
这次她可没像往常那样凑上去哄他,反而慢悠悠地嗑起了瓜子。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大人根本就是个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千年宅妖。高兴了就眼睛发亮,不高兴就甩脸子。
妖主见她不理自己,故意把棋子拨得哗啦响。
沈妗妗眼皮都不抬一下,心想,惯的你!这要放在人间,早被生活教做人了。
她自顾自趴在锦被上看漫画。男人见她真不理自己,袍袖一甩,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谁管你啊,活了怕是上千年了,还在这跟她一个只活了二十年的家伙置气。
结果等沈妗妗睡了一觉起来后,却见妖主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他侧身坐在石榻边,手里举着几串糖油果子,等她醒过来。男人偏着脑袋看向洞外,神色很淡,整个人显得虚无缥缈,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唯有手里那几根冒着热气的糖串,倒是给他添上了层烟火气。
沈妗妗突然心里暖呼呼的,她撑起身子,戳了戳他,“我们今天再看一遍你喜欢看的那本漫画吧。”
妖主猛地转过头,眼睛倏地亮起来,方才那副可怜见的模样顿时一扫而空。
沈妗妗单手托腮,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这个沉浸在俗套小说里的男人。
只见他盘腿坐在石榻上,高大的身形微微弓着,骨节分明的大手捧着本花里胡哨的封面。
这画面就像只猛虎在把玩一朵小花。
妖主漆黑的发凌乱垂在耳际,他的耳尖从发间支棱出来的,带着非人的锐利。
沈妗妗望着眼前这个像只温养的大猫般蜷坐着的男人,实在难以将他与九山王口中那个搅动四海,踏碎凌霄的绝世凶神联系起来。
虽说妖主这副人形已经俊美得令人屏息,但比起传说中的真身,现在这样,倒更像是个误入凡尘的仙儿。
可当她回想起九山王铜镜里,那副青躯獠牙,银丝如雪,金瞳似电,周身缠绕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模样。
又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那也太他爷爷的狂拽酷炸天了!
“你看这里,”
妖主突然把漫画书往她面前一递,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画的是什么东西?”
沈妗妗定睛一看,差点被口水呛到。她眼疾手快地把漫画合上,故作镇定道。
“这本不适合你看,说了你也不懂。”
妖主立刻不乐意了,长臂一伸就把漫画抢了回去,眼里闪着不服气:“我怎么就不懂?”
“行啊,”沈妗妗抱臂挑眉,“那你倒是说说,这画的是什么?”
妖主盯着书页上两个交叠的人影,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鼻子了冷哼一声。
“不就是人吃人吗。你们人类还真是作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