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极乐世界 第4章 Chapter·4

安迷修跟着雷狮穿过荒凉的交界区，乘上地下电梯，来到了更接近城市腹部的中心街。

这里的环境比十一号街好上不少，街头的广告牌变成了更加绚烂瑰丽的立体投影，人造天幕上正悬挂着一轮金色的夕阳，是卡喀亚早已经失去的黄色太阳。

空气里漂浮着些许灰尘，地面不算特别干净，但还称得上整洁。街道两边是高耸的摩天大楼，无数私家飞车在楼宇间疾驰穿梭，如同一只只在林中飞翔徘徊的鸟。

雷狮站在电梯口按了下手腕上的微型电脑，不多时，一辆造型奢华，颜色紫灰的单人飞车无声无息地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安迷修和雷狮面前。

安迷修无语地看着这辆堪称骚包的小型飞车，在发现这不仅是一辆外形中看的飞车，还配备有独立武装炮口、空间折叠发动机，和当今全宇宙最顶级的对流防护立场时，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在内心骂了一句：万恶的有钱人。

他想起了师父曾留给自己的那辆蕾娜斯z-10945改装机车，而那辆曾经属于他的最值钱的资产，就是被身边这位万恶的有钱人给报废的。

他当时该索赔的。安迷修腹诽。

但那时候他气疯了，脑子里只想着拆了羚角号，结果最终两人两败俱伤，羚角号的曲率引擎变成了机车的陪葬品，安迷修也就失去了讨债的立场。

安迷修木然瞪着飞车上狭窄的单人座，道：“这是单人飞车。”

“废话。”雷狮嗤笑一声，跨开长腿上了车，戴上护目镜，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指了指身后，戏谑道：“但也载得了两个人。怎么，难不成你还担心超载被交警罚款？”

“……”

无论卡喀亚有没有所谓的交通法，雷狮显然毫不在乎。

实际上安迷修也并不是在乎这个，过去追逐雷狮、讨伐□□的游侠生活里，他早都不知道触犯了多少地方律法，吃罚单更是家常便饭。他在意的是这么狭窄的单人座，就意味着自己要紧紧贴着雷狮，才不会在飞车高速行驶时被甩出去。

以他对雷狮的了解，这家伙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折腾和羞辱自己的机会。

安迷修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跨上飞车，紧靠着雷狮的背部，伸出手环抱住了向导的腰。

车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如一只鹰隼飞射天际，很快融入了半空中的航道。

深林区弥漫不散的有毒香味被狂风稀释，充斥安迷修鼻腔的，只剩下雷狮身上淡如冷雪的气息。

安迷修一时间有些恍惚。

直至今日，他依然很难相信，雷狮这样张扬锋利的人，信息素的气味却如此内敛而沉静。

但雷狮总是能轻易打破常理，好似他就是为此而生，为向世人宣告万物本质都是混沌的一体。

所以一切矛盾都能在这个男人身上成立，热烈可以与寂静共处，杀戮能与美好并论，而疯狂便是浪漫。

每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安迷修就会不可抑制地感到痛苦。

“想起什么了？”

雷狮带着笑意的声音自风中传来，他们贴得太近，以至于安迷修能清楚地感受到雷狮讲话时微微震动的胸膛。

那颗冰冷的，残酷的心脏正在这具温热的身躯里跳动。

安迷修收紧了手臂，冷冷道：“什么都没想——以及，容在下提醒，你已经超速了。”

雷狮哼了一声，猛地再度提速。

“喂——！”安迷修气结。

回应安迷修的是更加张扬的笑声。

雷狮根本没管后面还坐着一个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乘客，飞车以刁钻的驾驶轨迹，夸张的速度，如一颗横冲直撞的陨石，嚣张地划过中心街人造的黄昏天幕。

幸好，卡喀亚确实没有交通法。

十分钟后，飞车驶到了中心街东侧一处环形建筑前。

从飞车上下来的安迷修迅速远离了雷狮，雷狮睨了他一眼，嗤笑着摘掉护目镜，慢悠悠下了车，把控制权交给随身电脑，做完一切，对安迷修勾了勾手，指着建筑紧闭的大门道：“站那么远怎么扫描你？过来。”

安迷修不喜欢雷狮这么跟他讲话，但他忍了。

走到大门前，门口立刻浮现出了光幕，光幕里射出一道光线笼罩安迷修，片刻后，光幕上浮现出“录入成功”的字样。接着，雷狮挥了挥手，紧闭的大门在他的动作中无声滑开。

这栋建筑整体成三层环形复合结构，高百米，造型奇特，像三个相互套圈的圆环。建筑外墙上是一层赭红色的涂料，在人造光的照射中反射出淡淡的虹光。里面的内墙则是银灰色的，呈现出的模样比起居所，更像是某种大型飞船的内部通道。

越往里走，安迷修越怀疑。但他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就算有，也绝不会在雷狮面前表现出来。因此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跟着雷狮走到了一个宽敞的圆形房间里。

电子门在他们身后关闭，房间的三个人立刻站起来，目光同时落在了安迷修身上。

“安迷修？！！”绑着金色马尾的高大青年怪叫一声，条件反射摸向了挂在后腰的重力雷，如果不是一旁的同伴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这颗手雷恐怕已经扔到了安迷修脸上——当然也包括一旁的雷狮脸上。

“佩利，别激动。”一头脏辫，看不出年龄的白发向导用力拍了下激动的哨兵，笑着对雷狮道，“老大，你回来了。”神情自然地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安迷修一般。

而站在最里面带着帽子，和雷狮面容有两分相似的少年则皱着眉，眼神复杂地盯着安迷修。

这三个就是雷狮海盗团其余核心人物，佩利、帕洛斯，以及雷狮当年寻找的表弟卡米尔。安迷修追着雷狮找了那么久麻烦，自然也跟这三个人打过不少交道。

安迷修不想解释，更没打算跟这群海盗相亲相爱，即使同意和雷狮合作，也不代表他能忍受雷狮海盗团。他倒是希望所有人都当自己是空气，省去一些没必要的交流也算清净。

可惜有人却不想让他清净，长臂一展勾过他的脖子，语气玩味道：“人你们都认识，就不介绍了。从现在开始，他会和我一起行动。不该问的别问，尤其是你，佩利。”

佩利“啊？”了一声，一脸无法理解的呆滞。

帕洛斯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看一眼安迷修，又看一眼雷狮，再看一眼安迷修，一副不知道该怀疑谁脑子出问题的样子。

只有卡米尔冷静地接受了雷狮话中信息量，开口道：“那安迷修暂时住这里吗？”

雷狮还没张嘴，安迷修先一步道：“不。”言罢挣开雷狮的胳膊，远离了雷狮身边，强调：“在下会自己找住处。”

卡米尔没理他，默默等待雷狮回应。雷狮轻笑着将手插回口袋，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便。”

“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吗？”安迷修浑身不自在，皱眉道：“在下不想浪费时间。”

“这里时间宝贵的不止你一个。在我们海盗团的地盘上，老大都不急，你急什么？”

帕洛斯用他惯有的虚伪笑容幽幽说着，语气显而易见地不友好。就算圆滑如他，想到因为安迷修被迫坐了小半年轮椅的那段日子，也不免恨得牙齿发痒。

但安迷修可不会给他面子，毫不客气地呛道：“不用夹枪带棒地说话，你要是不服当初的事，尽可与在下决斗。在下不介意当着你们老大的面，再好好替他管教一下手下。”

帕洛斯的脸立刻黑了，向导的精神触梢激射而出，眼看就要抽上安迷修的精神壁垒，又在最后被理智唤回。毕竟雷狮就在一边，他拿不准雷狮的态度，也不敢自作主张。

“行了，都别废话。”雷狮打断了两人的呛声，似笑非笑道：“安迷修，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安迷修听出了雷狮言下的警告意味，瞪了他一眼，沉声道：“那就管好你的手下。”

雷狮哼了一声，眼神落到帕洛斯身上，帕洛斯低下头不吭声了。

房间里只剩下状况之外的佩利，这会才反应过来似的，突然指着安迷修兴奋大叫：“等一下，现在意思是我可以随时和这家伙打了？”

“打个毛，没听人家说了不想浪费时间吗？”帕洛斯翻了个白眼，卡着佩利的脖子将人拉到一边，给雷狮和安迷修让开了圆桌的主位。

短暂的冲突结束，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雷狮坐到主位沙发上，一旁的安迷修犹豫了一下，坐到了隔着一个位子的左边沙发上，其他人跟着落坐。

“卡米尔。”雷狮对圆桌对面的黑发少年颔首示意。少年便点点头，打开了圆桌上的立体投影。

半空中很快浮现出了深林区的立体结构图。

和卡喀亚其他大多呈倒金字塔结构的地下城市不同，深林区是下方宽，上方窄的不规则陀螺结构。据说是因为最初的深林区，是以卡喀亚前文明政府的地下监狱为根基向上扩建。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城市结构。

“十个月前，卡喀亚发生了一次特大地震，暴露出了原本地下监狱的底层区域之下，还有更深的隐藏区域。管理深林区的极恶帮派了一个小队下去探索，一个月后，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并且疯了。”卡米尔说着，伸手点了点立体投影最底端，放大图像。

电脑很快生成了更详细的地形图，在陀螺结构最宽的底部下，出现了一块不规则的菱形区域，菱形外部伸出无数根须一般的条状通道，连接着深林区的各个地区。

“这是无人机带回来的扫描结果，但最多只到菱形区域边缘。区域内部有极强的电磁干扰和未知立场，没法得到更多有效信息。”

安迷修盯着那块漆黑的区域，微微皱眉，“创世就在这里吗？”

“情报是这样说的。”雷狮答道，不知何时叼了一根电子烟在嘴边。

安迷修眉头皱得更深，疑惑道：“既然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你们怎么确定情报是真？”

“大哥当然想得到这层。”雷狮还没回答，卡米尔不悦地看着安迷修，“我们在这里调查了数个月，确定了五年前，曾有一队科学家带着极其重要的研究成果逃亡到了卡喀亚，消失在了这里。”

安迷修吃了一惊，雷狮接着卡米尔道：“追杀他们的是第四星域的人，而第四星域这些年来，一直致力研究出取代极乐世界的新系统。”

安迷修低声道：“他们研究的……就是创世？”

“没错。”雷狮靠到沙发上，两手放在脑后，讥诮道：“光环星的人急得要命，这些年里一直封锁消息，暗中在卡喀亚到处搜索创世踪迹。可惜天公不作美呢。”

安迷修不语，片刻后，怀疑道：“卡喀亚位置偏僻，怎么可能一年之内，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连边缘底层的猎杀者都能知道？这不合理。”

以宇宙为尺度，光年为距离的信息传递，绝不可能做到如此超速的传播。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不错嘛，你也能想到这点。”雷狮口气揶揄，得来安迷修无语的瞪视。

“就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是有人故意散播了这个消息。”雷狮道：“或许是为了浑水摸鱼，或许是为了挑起纷争。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这一招已经成功。”

雷狮慢悠悠切换了立体投影，一秒后，桌面上的深林区结构图被星域势力图取代。

势力图上标注着无数蓝色的光点，光点遍布第一星域到第四星域几乎所有已知文明中心，形成的轨迹线统一指向了第一星域和第二星域的夹缝——卡喀亚。

安迷修立刻意识到了这张图代表着什么。

为了创世来到卡喀亚的，不止有亡命之徒，还有那些立于宇宙顶端，拥有无上权力，却仍然不得餍足的人。

全宇宙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颗曾经无足轻重的边缘星球上，只为满足自身利益，争夺主宰世界的创世权柄。

多可笑，又多可悲。安迷修本该愤怒，但他只是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了师父曾对他说的话。

这个宇宙已经病入膏肓，欲念是病变的癌细胞，在极乐世界的加速中，它无限增殖，异化，将美德、良知、价值、意义吞噬殆尽。

但安迷修不甘心。

他想，就算宇宙注定死去，他也一定要去做点什么，来延缓死亡的到来。

所以他踏上了旅程，又来到了这里，并最终再一次站到了雷狮身边。

他看向了雷狮，雷狮也在看他。

无需言语，他们已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义。

即便动机不尽相同，至少现在，他们是全宇宙中唯一能理解对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