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风平浪静的一个下午。AL俱乐部前任首席先锋劳尔·萨雷斯在海上冲浪时不幸被海豚咬断了腿,光荣退役,好在此前他已经几乎保罗了足球赛事的大满贯,不算心有遗憾。
欢送宴上,前辈拄着拐杖,豪开十八瓶香槟;俱乐部全员欢送,祝他脱离苦海,从此自由。
那场聚会上,糸师冴第一次见到前辈那位年轻时就已经退役的搭档——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奥地利男人,在他踢了第一场欧洲杯拿下冠军之后此人激流勇退回老家结婚了,现在是个美食博主。他很热情的加了每个人联系方式,和糸师冴互关了ins,糸师冴点开对方主页,看见一张家庭合照,小花园里的烤肉派对,男人身边坐着和他一样圆润的中年妇女,并两个圆润的女儿,笑容灿烂。
他回想起对方还在踢球的时候留下的照片,感觉对方这些年约莫是过得过于幸福了,才能长成现在这样。
聚会散去,糸师冴一个人在小别墅三楼天台晒月亮。他点开那个熟悉的推特账号,发现对方又改了名字——“落难的海鸥”
海鸥更新了两张照片。第一张:孤岛荒礁椰子树,远处是团队在整理庇护所,配文:猜猜台风还有多久到。第二张:一只伸出来的手,捧着比手还要大的生蚝,背景图上大大小小的贝类落满海滩,配文:大自然的馈赠。
“又在这里给你女朋友打电话?”领队从他背后走过来。
有些时候他真的很烦西班牙人这种没什么边界感的行为,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糸师冴权当他不存在,继续刷之前的消息:“早说过了,不是女朋友。”
领队露出一个“我懂得”的神色,这段对话和回答重复出现的次数糸师冴已经懒得去数。
“小冴酱,这样可如何是好。美丽的女孩子很受欢迎的,她已经等了你够久了。”
“首先,请不要那么叫我。其次,她没有在等我。”糸师冴说着,熄灭了屏幕。
他本来不想多做搭理,可是这个聒噪的男人今晚看起来格外惆怅。
“劳尔也走了。”领队突然说。
糸师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明年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的合约也要到期了。那个时候他很可能也会选择顺势退役。
这个问题并不常在俱乐部中被提及,但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思考过。在球场上的时候他们都是媒体的宠儿,但很少有人关心他们退役之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有人酗酒成性、有人染上赌瘾,攒下的所有钱都被挥霍一空;有人因职业病而一生被折磨,老去之后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有些人孤独终老,有些人家庭美满,有些人做了教练,有些人拿钱去创业,最后都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糸师冴也问过自己的。
等到他历经这一切考验,爬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将所有竞争者踩在脚下,摘得“世界第一”的桂冠之后——
他又会去到哪里?
人生很长的啊,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幸运,能死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大部分的人,不得不面临一切命运的变化,走过黄金的年代,走向衰老,走向下一个年轻人代替旧人的时代。
到那时,他...又能去到哪里?
这本不足以成为一个问题,如果没有远山霖,他大概会回到日本,也许去做教练,但更大的可能是看不惯那些蠢人而随便做点什么别的事情打发时间。等凛也退役,大概他们会继续一起生活。毕竟那家伙也不像是有本事能结婚的样子。
可是偏偏有远山霖这么一个人,让他一想到未来,就会有一些不着边际不切实际的期待。
毕竟远山霖总是活得很有趣。
她所深爱的那个美丽而广大的世界借由她的语言和照片在漫长的时间中渗透进他的想象里,如果可以,当他带着实现的梦想回到平凡的日常里之后,在她狂奔向下一个岛屿的时候,他想要一张同样的船票。
只是她很难抓住,一松手就会飞走。糸师冴太忙了,没有足够的时间堵她,只能就这么飘着做一个赛博网友,像接漂流瓶似地捞她的消息。
只是,糸师冴偶尔会想,领队说的是很对的,年轻漂亮而又鲜活热烈的女孩子总是很受欢迎。上次她和他抱怨说路途辛苦钱少倒贴,不如回家洗手作煲汤,给丈夫打领带养小孩。
她总是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似乎从没在乎过他的性别,试图以此将他定死在“朋友”的位置上。
可是糸师冴如此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对于她的特殊。
即使每一次旁敲侧击都被她轻飘飘的揭过,即使自国中那次不算告白的试探之后再也没有过回音,糸师冴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特殊。他平白无故地相信着,即使远山霖真的找了下一任男友,也不过是海鸥停在港口一样地短栖。
只有他。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只要他有需要,哪怕是一个电话——远山霖就会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即使他们无法在一起。即使,远山霖是如此的抗拒和他“在一起”这件事。
国中时候她就说过了:“我才不要喜欢冴这样的人,和冴结婚的话,会变成寡妇的。冴还是和足球结婚去吧。”
那个时候他一口气哽住,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训练表,发现确实没时间谈恋爱,如果约会,那大概也是在球场。
“多少的投入就会有多少的回报,如果足球真的要选一个人结婚,说不好真能选上你咧。”远山霖怜悯地说。
糟透了的冷笑话。可是糸师冴还是被逗笑了,他那时候想,可以的,拭目以待,看他最后和谁结婚,和球还是和她。
那时候的糸师冴十三岁,已经决定好此后和远山霖共度一生,和成为“世界第一”一起写在他人生的计划本上,并将按部就班地执行下去。
然而就像每个成长为大人的少年人都会经历的一样,命运对他缓缓露出另一幅面孔。“世界第一”不一定是他,能抓住远山霖的人,也不一定是他。
糸师冴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全力以赴地追逐梦想,从未为她停下哪怕一秒的脚步,不过是有恃无恐而已。
他不过是仗着她喜欢他,就利用她的心软、无视她的期待、放任她的沉默,一边占着她最亲密的友人的位置,一边又不给予任何承诺。他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段关系,对这“友谊”的怪异之处视而不见,没有人靠近一步,也没有人选择回头。
可是他现在开始害怕了。这年她游离于他生活的远方,行迹越来越难以追踪,消息越来越飘忽不定,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都是如此的陌生。她生活的轨迹已经脱离他的掌控到了一个他无法忍耐的程度。
远山霖的爱就像她本人一样任性,或许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了,他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到来。
于是糸师冴想,他不想再等了。
利己主义者就是这样的,他要首先预定远山霖的后半生,用什么手段都行,逼迫或者诱骗都无所谓。远山霖很好懂的,她就喜欢他那张脸。
思索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手指无意地在屏幕上滑动,拨通了那个电话。令他意外的是,这次电话打通了。
“噗通。”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哐当。”是什么东西被撞翻的声音。
“砰!!——”是门被摔上的声音。
有人在敲门,电话那端是急促的呼吸声。糸师冴感到有什么不寻常,他直接点开了法国的报警电话。
“那个,糸师冴,你听我说。”远山霖慌乱又茫然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我好像...我好像把你弟弟睡了。”
糸师冴的手机从三楼摔了下去。
·
一个半小时后,他从聚会地点赶回马德里的家中,在门口捡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远山霖。
他想起回来的路上她在电话里说的。
“原本是想过来找你,结果先遇见了小凛。他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就买了些发烧药过去。”
“结果...”
呵呵。
结果就照顾到床上去了是吗?
“我从前倒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话一出口就带着近乎刻薄的冷嘲热讽。
“?小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还不知道我吗?我真的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喔,那你就是故意的了?”
“不是啊你听我说——该死,换你你能怎么做!他一边喊我姐姐一边——我——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真的是——(哔哔哔哔)“
糸师冴冷漠地挂掉了电话,截断了那些夹杂着至少三国语言的脏话。过了三十秒,又打过过去一个:“你先去我家躲一会。”
高速公路上,开车的糸师冴面无表情。敞篷车的风吹得他脸疼,他脑子里一片乱麻,乱麻下盖着一片悚然的空白,随之而来的是愤怒,那种被背叛了一样的愤怒,像一把火烧过去,所有的念头都变成焦炭。糸师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愤怒,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可是他正是在这样的愤怒之下超速三十码飙车回家,最后在门口看见那个好几个月没见过了的人。
电话里那些气急败坏的样子都不见了,剩下的是一个游魂似的远山霖,带着嘴角的伤、脖子上的吻痕,裹着一件大衣,站在他门口。
那一刻,糸师冴突然感觉到自己冷静得可怕。
“霖,你别害怕,也别着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先进来坐下吧,你需要冷静一下。”
·
冷静一下,也许真正需要冷静一下的是他。虽然他觉得自己很冷静。
远山霖在他家里宅了三天,第一天还是个游魂,第二天掉了会儿眼泪,第三天就义正词严的和他说,自己绝无染指他弟弟的意思,一切都是个意外,让他千万放心不会纠缠上糸师凛。
呵呵,说什么大话,也不知道谁纠缠谁呢。
那时候她已经点了最喜欢的披萨和甜品送到他家,放在餐桌上他营养餐的餐盘对面,用啤酒瓶子干杯他的蔬菜汁,并且信誓旦旦的和他说:“你放心,马上我就去找下一任男朋友。我已经物色好列表了,一个月以内实施。”
“哦?”糸师冴挑眉。
远山霖趴在桌面上,苦哈哈地笑:“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是没什么时间给恋人的,而且闹绯闻对身价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是国内一定会吵得很厉害——你知道的,把你们当idol的女粉很多。对代言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委屈的样子:“而且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有什么心思都熬没了。国中我都忍住没对你下手了,现在更不会碰凛。你别说,要下手还是男高好啊,你当年长得那么好看,谁看了能不心动?我都忍住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啦我开玩笑的。”
“呃,不好笑吗?”
“...不好笑。”糸师冴放下刀叉,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现在呢?”
“什么现在?”远山霖愣了一秒,随后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哇糸师冴大小姐!好好好你是世界第一好看的冴酱,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好看。”她一边吃披萨一边说着白烂话。
糸师冴起身,转过去,从冰箱里开了一瓶红酒。
“你干嘛?现在还不是休赛期吧?”远山霖叼着披萨眨了眨眼。
“突然想喝一点。”糸师冴给自己倒了半杯,又倒了一些进她的空啤酒瓶:“陪我喝一点?”
那个晚上,一些有意无意记住的知识恰到好处地派上了用场。
·
第四天早上,远山霖裹着她来时的那件衣服,从糸师冴家夺门而逃。
第五天,糸师冴收到了表白短信的回信。
【抱歉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希望和冴继续做朋友。】短信是这么写的。
嗯,可是她前几天不是才哭着说,“最喜欢冴了”吗?
这可如何是好呢?
一周时间过去,继远山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全面消失人间蒸发之后——
“你找的人来了,不过真的要这样吗?”经纪人站在他房间门口问。
“就这样吧。”他摆了摆手。
一些私人侦探而已,合法合规。
做朋友?她最好祈祷不要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