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萨斯历 979年
两年一晃而过。
两年时光,未能愈合伤口,反而将那份失去的痛苦酿成了更加偏执的毒酒。十五岁的德莱文,如同一柄被强行塞回不符合自身弧度的鞘中的利刃,鞘身被那无处安放的锋芒硌得吱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破裂。
他名义上加入了德莱厄斯的战团。此时的德莱厄斯,早已不是那个在贝西利科码头扛包的少年,赫赫军功和铁腕作风让他晋升为一名掌管数百人的战团指挥官,在帝国北境的扩张中威名日盛。在德莱厄斯看来,这是对弟弟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安排——在他坚实的羽翼下,用钢铁军纪和战火将其淬炼成真正的诺克萨斯战士,或许能磨去他那些危险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及那两年过去依旧深可见骨的悲伤。
然而,兄长苦心编织的“保护网”,在德莱文眼中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每一次协同推进,他都感觉自己是被拴着链子的猎犬;每一次战功评议,名单上“德莱文”三个字总是湮没在战团集体的功劳之后,像被稀释在洪水里的血滴,这让他感到窒息。德莱厄斯试图用更繁重的斥候任务、更严苛的战术考核来“锤炼”他,希望他能像自己一样,从军团整体的胜利和荣耀中找到归属与力量,将那蚀骨的痛苦埋葬在集体的洪流之下。
可德莱文无法忘记。
每一个寂静的夜晚,那空荡荡的海岸、指尖触摸到焦黑发带时冰冷的触感、以及爱丽斯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小德,救我!”,都会准时灼烧他的神经。他对德莱厄斯那套“为了大局”、“为了你好”的说教越来越不耐烦,兄弟二人共处的帐篷里,气氛时常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沼泽,充满了火药味。
最终的裂痕,在一次清剿边境某个依附诺克萨斯却暗藏反抗力量的小村庄的任务后,彻底爆发。德莱厄斯的战术意图明确:快速合围,利用兵力优势形成威慑,迫使残余分子投降,以最小代价平定局势。战斗开始时还算顺利,但当德莱文跟着先头小队冲进村庄中心,看到几个因恐慌而四处奔逃的、有着浅色头发的村民少女时,他脑中那根紧绷了两年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爱丽斯的影子与那些惊慌的面容重叠。他完全无视了身旁战友的掩护和既定的进攻路线,挥舞着飞斧,如同离弦之箭般独自冲了上去。他的目标并非杀戮,而是想要抓住她们,扳过每一张脸,在硝烟和尘土中看清每一个瞳孔的颜色,确认那是不是他苦苦寻找的人。
“德莱文!回来!!”小队长的怒吼被抛在身后。
他的疯狂举动彻底打乱了进攻节奏,吸引了不必要的火力,甚至差点将侧翼暴露给藏在石屋中的弓箭手,导致整个小队陷入险境。虽然凭借战团整体的实力优势,任务最终勉强完成,但代价是几名士兵不必要的伤亡和计划外的混乱。
战后,在弥漫着血腥和烟尘的指挥帐里,德莱厄斯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他屏退了其他人,帐内只剩下兄弟二人。
“德莱文!”德莱厄斯的声音低沉,却像闷雷一样在帐内滚动,“你今天的行为,像一头彻底失控、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你眼里还有没有军纪?!有没有和你并肩作战、把后背交给你的兄弟?!”
德莱文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眼中布满血丝,但嘴角却扯着一个讥诮的弧度:“兄弟?军纪?哥,你的眼里只有你的战团,你的战术板,你的功劳簿!我要的不是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德莱厄斯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拔高,“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每一个战场、每一个村庄漫无目的地乱窜,就能找到她吗?!那只是送死!”
“那也比像个懦夫一样,只会躲在层层命令和龟壳似的阵型后面要强!”积压了多年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
“我这是为你好!我不想看到你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寻找白白送掉性命!”德莱厄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痛心。“爱丽斯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德莱文咆哮着。
“为我好?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德莱文拔出那柄从不离身、斧柄上系着焦黑发带的飞斧,狠狠劈砍在德莱厄斯面前的桌案上,木屑飞溅,斧刃深深嵌入,“我的路,我自己走!是死是活,我自己扛着!用不着你再来管我!”
他死死盯着德莱厄斯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宣誓般说道:“从今天起,我,德莱文,不再是你战团的人了。你继续走你的阳关道,我去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他转身用力掀开厚重的帐幕,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外面浓重的夜色里,留下德莱厄斯独自对着那柄嵌入桌案的飞斧和摇晃的帐门。德莱厄斯没有出声阻拦,也没有派人去追。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那颗被痛苦和执念填满的心,早已不属于任何集体。强留,只会让兄弟彻底反目,让悲剧更早发生。他内心深处还抱着一丝期望,或许弟弟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之后,终会回头。
但他低估了德莱文骨子里的固执,离开德莱厄斯的战团,德莱文真正成了一匹游离在帝**团体系之外的孤狼。他凭借那一手出神入化、刁钻狠辣的飞斧技艺,和那股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疯狂劲头,开始在各个对帝国表示臣服却暗流涌动的地区辗转。
他像个技艺高超的雇佣兵,但索取的报酬往往不是金钱,而是更大的自由行动权和情报共享——一切只为扩大搜寻范围。每到一个新地方,他第一件事就是钻进最嘈杂的酒馆、最混乱的市集,或者揪住当地的地头蛇,沙哑着嗓子追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银白色头发,红色眼睛,不能自己走路的小姑娘?任何消息,任何线索!”
在南部边境潮湿闷热的雨林寨子,他追着一个“林中精灵”的传说深入瘴气弥漫的丛林,找到的只是一个被部落遗弃、患有白化病的哑女,蜷缩在树洞里,眼神惊恐。德莱文盯着她看了半晌,扔下一袋干粮,沉默地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滴水的藤蔓之后。
在北部寒风凛冽的山地部落,他听说某个酋长收藏着一个“雪发女巫”。他带兵杀入戒备森严的山寨,飞斧精准地钉在酋长宝座旁,逼问下落。最终找到的,是一个因年老而头发全白、神智不清的老妪,被锁在冰冷的石屋里。德莱文看着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拔回斧头,吐出一句:“都杀了吧。”
在恕瑞玛沙漠边缘一个三不管的贸易小镇,酒馆老板为了赏金,信誓旦旦说见过符合描述的女孩被一伙商人带走。德莱文带着一队人马追了三天三夜,截住商队,近乎疯狂地翻遍每一个货箱、每一顶帐篷,最终只找到几个被贩卖的、头发枯黄的女奴。希望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在眼前彻底破碎。他泄愤般地将商队头领揍得半死,抢走了他们最值钱的货物,消失在风沙中。
他的足迹踏遍了帝国新征服的许多边缘之地,双手沾满了敌人(以及一些挡了他路的人)的鲜血。腰间的钱袋越来越鼓,关于“耍飞斧的疯子”的凶名也越来越盛。人们畏惧他战斗时的狠辣,又私下里嘲笑他那看似徒劳的寻找。
每一次满怀希望的追寻,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次次点燃,又一次次被现实狠狠吹灭。这种循环,像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持续地凌迟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精神。只有在战斗和杀戮那短暂的瞬间,当飞斧撕裂血肉、敌人哀嚎倒地时,他才能感受到一丝活着的实感,才能确认自己还在寻找的路上,还没有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他就像一头受了致命伤、却始终不肯倒下的孤狼,在无尽的黑夜与荒原中徘徊、咆哮,追逐着一个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的幻影。
满是人潮的战场上,硝烟弥漫,诺克萨斯军团的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踏着沉重的步伐向前推进。震天的战歌响起,那是属于集体的、冰冷而豪迈的咆哮:
【我们就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今天仍在如此高唱】
【敌人哪怕虚张声势也无妨】
【胜利女神已经展露出微笑】
【你们与绝望同生的日子将成为吾等的养料】
【我们已经蓄势待发】
【战士啊战士】
【是时候出击了英雄们】
【战士啊战士】
【在此上演一场交锋吧】
这歌声洪亮、整齐,充满了侵略性的力量,响彻云霄。它属于德莱厄斯,属于那些组成战团的士兵,属于整个诺克萨斯帝国扩张的意志。
而德莱文,此刻却独自冲杀在阵型的最边缘,甚至常常脱离大队。他听得到那战歌,但那宏大的合唱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与他格格不入。他的战斗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本能和最直接的杀戮。他的飞斧旋转着飞出,地收割着生命,每一次命中,都像是在对那虚无的命运发出无声的怒吼。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斧刃划过的弧线,和眼前每一个可能藏有线索的敌人。集体的荣耀?帝国的征伐?那与他何干?
他为自己而战,为那个消失在炮火中的身影而战。
战歌嘹亮,却唱不进他早已被执念填满的胸膛。
摘自德莱文官方背景故事:
多年间,兄弟二人在赛勒斯麾下的战群中拼杀,虽然德莱厄斯轻松地适应了这种生活,但德莱文却愈发觉得无聊。他的一身武艺是毋庸置疑的,但军营里的日常苦差对他来讲是大材小用……而且缺少个人荣誉。
德莱厄斯不出所料地获得晋升,拥有了一支听命于自己的战团,德莱文也加入了他的行列。不过,如果他以为这样能更轻松,或者能取得更大的个人成就,他可就要大失所望了。
有人说德莱文是主动离开了德莱厄斯的部队。有人说他是被踢出去的。无论哪样,他单打独斗的能力是许多地方都求之不得的,于是在占领艾欧尼亚期间,他辗转多个战团,最后在清算竞技场里拿到了一份价格不菲的合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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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