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吹动了柯林·简额前的黑发。
他站在驶往尚赞省的客船甲板上,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海岸线。
琉云城,他血缘上父亲的领地,他母亲梦碎的地方,如今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初升的朝阳下。
他穿着那身从火场带出的旧衣,浆洗得硬挺,风霜的痕迹模糊了年龄,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不像少年。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家道中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体面的年轻学者,或是某个小贵族家不受重视,外出闯荡的子弟。
船缓缓靠岸。码头喧嚣鼎沸,劳力、商贩、旅客穿梭如织。
柯林随着人流走下舷梯,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没有急着寻找贾家族,先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干净的旅店住下。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滴水融入了琉云城。
他流连于茶馆、酒肆、市集,倾听人们的闲谈,收集关于贾家族,特别是关于斯汀·贾的信息。
他超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斯汀·贾的风流韵事,贾夫人善妒的脾性,两位嫡子不成器的传闻……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逐渐拼凑成形。
他知道,他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场自然而然的相遇。
机会很快来了。
他从一个年老香料商人口中得知,斯汀·贾有每周固定时间去一家俱乐部处理事务并小酌的习惯。
那家俱乐部,恰好离柯林落脚的地方不远。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柯林出现在了那家俱乐部附近的一条僻静街道。
他算准了时间,耐心等待着。
当那辆装饰着贾家族徽章、由两匹纯色骏马拉着的奢华马车缓缓驶来时,柯林从藏身的巷口恰好走出,似乎因躲避不及,一个踉跄,手中的几卷诗稿散落在地,沾上了溅起的泥水。
马车夫勒紧了缰绳,发出不满的呵斥。
车厢的窗帘被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掀开,一张脸探了出来。
那张脸虽保养得宜,但眼角那纵欲过度的细纹却盖不脸上的老态。
斯汀·贾皱起眉头,正要发作,目光却定在弯腰捡拾诗稿的年轻人脸上。
那张脸……太像了。像他年轻时镜中的倒影,像那段早已被遗忘的风流岁月里某个鲜明的片段。
柯林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歉意,目光与斯汀·贾撞个正着。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斯汀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雨水打在他昂贵的丝绒外套上,也毫不在意。
“年轻人,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却又刻意放缓了些。
“抱歉,大人,是在下不慎。”柯林垂下眼睫,将捡起的、沾了泥污的诗稿抱在怀里,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斯汀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又落在他怀中的诗稿上。“《初芽集》?”他挑了挑眉,“你是诗人?”
“不敢当,只是偶有拙作,蒙伽林省诗歌社不弃,得以刊印。”柯林回答,语气平和。
“伽林省?”斯汀眼神深了些,“你来自伽林?”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柯林抬起眼,直视着斯汀,黑眸平静无波,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柯林。柯林·简。”
斯汀·贾脸上的肌肉微动。
简……艾珂薇·简的姓氏。那个他曾迷恋过,又毫不留情抛弃的戏剧演员。
他仔细端详着柯林的脸,越看,那份熟悉感就越发强烈,几乎与记忆深处那个美丽而执拗的身影重叠。
“你的母亲……”斯汀的声音低了下去,“是艾珂薇?”
柯林眼中掠过哀伤,轻轻点头:“您认识我母亲?母亲她……已在三年前过世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雨丝落地的沙沙声。斯汀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或许是唏嘘,或许是微不足道的愧疚,但很快被烦躁取代。
他拍了拍柯林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敷衍的安抚:“节哀。你母亲,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独自来尚赞?所为何事?”
柯林早已准备好说辞,他告诉斯汀,自己受尚赞省一位欣赏他诗作的贵族邀请,前来参加一场假面舞会,也算是为加入诗歌社拓宽人脉。
斯汀眯了眯眼。假面舞会?他恰好也收到了那张请柬,举办者正是与贾家族有生意往来的史密斯家族。
一个偏远伽林省来的私生子,竟能得到史密斯家族的邀请?
这让他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正巧,我也要前往。”斯汀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既然相遇,便是缘分。你初来乍到,无人引荐恐怕多有不便。若不嫌弃,便与我同去吧。”
“这……如何敢劳烦大人。”柯林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无妨。”斯汀摆摆手,“上车吧。”
马车再次启动,驶向位于山崖之上、可俯瞰海湾的史密斯家族别墅。
车厢内,斯汀看似随意地询问着柯林这些年的生活。
柯林避重就轻,只提及母亲如何独自养育他,如何希望他出人头地,隐去了所有虐待与控制。将艾珂薇塑造成一个含辛茹苦、将对斯汀的思念寄托在儿子教育上的悲情形象。
他话语诚恳,眼神清澈,将一个对生父抱有复杂期待、又努力维持自尊的私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斯汀听着,偶尔点头。这个孩子,比他想象的要出色。
不仅仅是容貌,还有那份沉静的气度和言之有物的谈吐。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舞会会场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柯林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跟在斯汀身边。
斯汀有意无意地向几个相熟的贵族介绍了柯林,称他为“一位来自伽林省的年轻诗人,颇受史密斯先生赏识”。
柯林的表现无可挑剔。他自幼被母亲用最严苛贵族标准训练出的礼仪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引经据典时从容不迫,对音乐、绘画甚至某些商业话题都能接上几句,展现出广博的涉猎和敏锐的理解力。
他像一株终于被移栽到适宜土壤的植物,迅速适应了这里的氛围,甚至隐隐散发出一种内敛的光华。
斯汀看着这一切,心中那份算计的念头,不知不觉掺入了血缘带来的满意。这个孩子,或许比那两个嫡子更有用处。
舞会进行到酣处,斯汀带着柯林来到三楼面向大海的大露台。
海风驱散了室内的喧嚣与燥热,崖下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隐约可闻。
斯汀倚着雕花石栏,手中端着酒杯,望着漆黑的海面,语气带着几分微醺的感慨:“你母亲……她到最后,还在恨我吗?”
柯林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母亲从未恨过您。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翻看当年与您的书信。她说要将所有与您有关的物品,与她同葬。”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艾珂薇确实保留了那些东西,假的是那份“不恨”。
但此刻,从柯林口中用这种带着怀念与哀伤的语调说出,效果拔群。
斯汀身体微微一僵,杯中酒液晃了晃。他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是我不该……当年,太过年轻气盛……”
柯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斯汀毫无防备地靠在栏杆上的背影。
栏杆并不算高,下方是数十米高的悬崖和翻涌的海浪。只要他轻轻一推……
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面具下的黑眸,比夜色更深沉。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蜷缩了一下。
最终,却又缓缓放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贾先生,”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恭谨,“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好,进去吧。”斯汀回过头,拍了拍柯林的肩膀,这一次,力道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两人并肩走回灯火通明的舞池。
暴食,原指在饮食上过度放纵,消耗远远超过所需的食物和饮料。
在这里,代指他的杀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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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