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阿卡多紧紧抱着凯隐,脸颊埋在他发间,呼吸渐渐平缓,仿佛沉浸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温存梦境里。
然而,梦总是要醒的。
她猛地抬起头,环抱着凯隐的手臂像被烫到一样骤然松开,甚至带着一股推力,将毫无防备的凯隐推得撞到身后的墙上。
凯隐愕然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刚才那份温柔已荡然无存。她眼中猩红的血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的眼白。
她看着凯隐,看着他那张因为惊愕而显得有些茫然的、与阿什利截然不同的脸,看着他那头自己刚刚才温柔抚摸过的黑发——她刚才做了什么?她把他当成了谁?
难以承受的自我厌恶和失控感,像岩浆一样瞬间冲毁了她的理智堤坝。
“你……”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震颤,“……谁让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的?!”
凯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我……”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
阿卡多猛地回身,一拳狠狠砸在身旁那张厚重的木桌上!坚实的木头在她拳下如同脆弱的饼干,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桌上的瓦罐、石臼、那把涂了毒菌的匕首,哗啦啦散落一地,粘稠的毒菌糊糊溅得到处都是。
【姐姐!】阿什利的声音带着惊恐。
“滚!”阿卡多朝着凯隐咆哮,胸口剧烈起伏,裸露的手臂上肌肉贲张,青筋暴起,皮肤下隐隐透出不正常的暗红色,狂化的特征正在迅速显现,“滚回你的影流去!现在!立刻!!”
凯隐看着她周身开始失控溢散的力量,非但没走,反而上前一步,眼神里带着急切和担忧:“你……”
“我让你滚!!!”阿卡多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她的拳头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中是满是暴戾,“听见没有?!滚啊!!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着她,看着她因狂怒而扭曲的面容,看着她周身那极不稳定的力量波动,最终,那双黑眸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垂下眼睫,遮挡住里面翻涌的情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好。”
一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停留。身影向后一退,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屋角的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他走了。
顺从地,如她所愿地,走了。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阿卡多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然而,他最后那顺从的、仿佛承受了所有却一言不发的离开姿态,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
“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狂啸,体内压抑的力量终于彻底失控!猩红爬上她的眼眸,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转身,一拳轰碎了旁边的墙壁!木屑和泥土飞溅!她不管不顾,如同毁灭的风暴,冲出了摇摇欲坠的木屋,一头扎进了屋外茂密的林地。
破坏!她需要破坏!
她疯狂地摧毁着眼前的一切,拳头、身体都成了武器,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木屑纷飞,土石崩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无处安放的痛苦和愤怒。
而在这疯狂的破坏中,滚烫的眼泪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混合着汗水与尘土,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徒手撕扯着坚韧的藤蔓,一边发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呜咽,“阿什利……对不起……是姐姐没用……是姐姐的错……”
【姐姐,不是你的错。】阿什利温柔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一如既往的包容,仿佛能抚平所有创伤。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地面龟裂,她的指节已经破皮流血,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如果……如果我没有答应来艾欧尼亚……如果我们没有分开……”
【那是命令,姐姐,我们无法违抗。】
“那我也不该听!我应该坚持陪在你身边的!我明明发誓要保护你的!”她哭喊着,声音在空旷的林地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自责,“我怎么能……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吃人的地方!!”
【姐姐已经保护我很多很多次了。】
“没有!没有!最后一次我没有!”她崩溃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进泥土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你有多痛……可是我赶不回去……我救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个废物!一个连自己弟弟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她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
【不要这样说,姐姐。】阿什利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能成为你的弟弟,是我最幸运的事。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在你身边吗?我一直都在。】
“阿什利……”她喃喃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在悔恨与悲伤中,汲取着那虚幻的、来自过去的慰藉。
林间的空地上,狂暴的破坏渐渐停歇,只剩下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哭泣颤抖的身影,和她脑海中那个永不责备她的、温柔的幻影。
阳光透过被她摧残得支离破碎的树冠,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几乎将她吞噬的绝望与孤独。
------------------
凯隐的身影在木屋外的森林边缘从阴影中踉跄浮现。
他没有走远。他做不到。
阿卡多那声撕裂的“滚啊——”还在他耳中嗡嗡作响,与她拳头砸碎木桌的巨响混合在一起,反复回荡。
他背靠着一棵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只被她踩过的腹部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此刻心里的感受,那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痛苦和暴怒淹没。
为什么?
他不懂。他只是顺从了她,为什么她会……
【为什么?】拉亚斯特嘶哑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还不明白吗,蠢货?你只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她抱着你,摸你的头发,不是因为你是凯隐,而是因为你他妈的有那么一头跟她死鬼弟弟一样的黑发!】
“闭嘴……”凯隐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闭嘴?】拉亚斯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恶意,【你还不肯认清现实?她为你哭了吗?她为你崩溃了吗?没有!她为了那个早就化成灰的弟弟,对你吼,让你滚!你所有的顺从,你他妈的连命都可以交到她手里的样子,在她看来,恐怕连她弟弟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我让你闭嘴!!”凯隐猛地睁开眼,一拳砸在身旁的泥地上,指节擦破,渗出血珠。他胸口剧烈起伏,拉亚斯特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他最痛的地方。
替代品。
原来那片刻的温柔,不是因为他是凯隐,而是因为他像“阿什利”。
这个认知比阿卡多的驱赶更让他难以承受。
就在这时,木屋方向传来了更剧烈的、树木断裂和岩石崩碎的轰鸣,夹杂着阿卡多痛苦的哀嚎和哭喊。
“对不起……阿什利……是姐姐的错……如果我没有来艾欧尼亚……如果我陪在你身边……”
凯隐的身体僵住了。
他透过林木的缝隙,看到那个在林中疯狂破坏、哭得撕心裂肺的身影。她一拳一拳地砸向所有能触及的东西,仿佛要将所有的悔恨和痛苦都通过毁灭宣泄出来。
她在为另一个人心碎。为那个他永远无法取代的、已经逝去的灵魂。
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暗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是嫉妒。他疯狂地嫉妒那个名叫阿什利的死人,嫉妒他能如此彻底地拥有阿卡多的爱和痛苦。
而这嫉妒,迅速发酵成了无处宣泄的狂怒。
【愤怒吗?】拉亚斯特的声音如同毒蛇,【看看她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她值得你如此吗?把你的愤怒给我!让我们去毁掉这一切的根源——毁掉那个该死的诺克萨斯!】
毁掉……诺克萨斯……
那一年的衣浦河畔,冰冷的河水混合着血泥。他被像垃圾一样扔在最前线,看着身边面黄肌瘦的童兵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军官冷酷的驱赶声,箭矢穿透皮肉的闷响,还有…诺克萨斯正规军从侧翼冲出时,看着他们这些“诱饵”的、那种看待消耗品的眼神。
他被遗弃。和那些死去的孩子一样,被他们宣誓效忠的帝国,像丢弃无用的垃圾一样,遗弃在异国的土地上,只为了换取一个战术上的微小优势。
被压抑许久的恨意,与她痛苦的哭声产生了共鸣。
诺克萨斯。
那个造就了“狂暴之子”阿卡多的帝国。
那个将他视为炮灰,随意遗弃的帝国。
那个夺走了阿什利,让她永陷痛苦的帝国。
他和她,都是被那个黑色巨兽咀嚼过,又吐出来的残渣。
拉亚斯特的蛊惑与他自身的仇恨此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
他猩红的左眼中,暗裔的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幅度躁动、翻涌。他死死盯着林中那个崩溃的身影,一个清晰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最终宣判,在他脑海中落下:
诺克萨斯,是他们共同痛苦的根源。
如果……如果能将这个根源彻底焚毁……
那么,她是否能从这无尽的噩梦中解脱?
而他,这个同样被诺克萨斯伤害、遗弃的魂灵,是否……就能在她那被仇恨烧灼殆尽的心中找到一丝立足之地?
哪怕只是作为共犯,作为一把她无法舍弃的、淬毒的复仇之刃。
这个想法带着毁灭性的快意,席卷了他的一切。
他没有动,依旧像一尊石像般隐在阴影里。只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变得无比冰冷、沉寂,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
他不再仅仅是阿卡多痛苦的见证者。
他是她仇恨的共鸣体,是她疯狂的回响。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垂落在胸前被她抚摸过的发丝,指尖冰凉。
“我与你一样……”他对着那片充斥着毁灭与悲伤的林地,无声地低语,“我们都曾被它吞噬。”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把它烧成灰吧。”
阿卡多一直用“疯批”外表掩饰对弟弟之死的愧疚,而凯隐的顺从意外触发了她的情感防线。
她的暴怒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源于极度的自我厌恶和失控感。
她刚刚在凯隐身上宣泄了对弟弟的思念与愧疚,清醒后意识到自己将他人当成了替代品,这种认知摧毁了她强烈的自我掌控欲。
她的驱赶,是在驱赶那个让她展现出脆弱和“错误”的源头,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防御。[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