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沙暴般抽打在辛蒂的脸上、身上。她背负着德莱厄斯高大沉重的身躯,以雪豹的形态,在及膝的深雪中奋力奔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柔软的雪地吞噬着力量,原本优雅流畅的奔跑姿态,因为背负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全部重量而变得笨拙、迟滞。
她选择的这条古老兽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连串危险的悬崖边缘和岩石缝隙的组合。好处是足够隐蔽,几乎不可能被大队人马追踪;坏处是,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线上。
背后的德莱厄斯在高烧和颠簸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当他短暂恢复意识时,能感受到身下雪豹肌肉的剧烈起伏和滚烫的体温,能听到她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模糊地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他试图收紧手臂,想为她分担一点重量,却发现手臂虚弱得不听使唤。
“放……我下来……”他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风雪声淹没。
辛蒂没有任何回应,她咬紧口中的包袱,奋力地向前一跃,跳过一道隐藏在雪下的冰裂缝。剧烈的颠簸让德莱厄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
不知奔行了多久,身后的喊杀声和火光早已被重重山峦和无尽风雪隔绝,四周只剩下死寂的白和呼啸的风。辛蒂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的体力正在飞速消耗。
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冰崖下方,她发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被垂下的冰凌和积雪半掩着。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用鼻子嗅了嗅,确认没有其他野兽的气息后,才费力地驮着德莱厄斯钻了进去。
洞穴不深,但足以遮蔽风雪。里面空间狭小,对于一头雪豹和一个高大男人来说,更是显得拥挤不堪。
辛蒂小心翼翼地趴下将包袱吐在地上,解除了变形,少女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现。寒冷瞬间包裹了她,她剧烈地颤抖着,牙齿格格作响。她将德莱厄斯从背上卸下,让他躺好后,才从包袱中取出兔毛披风裹在身上。
德莱厄斯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他的目光落在她裸露的、带着些许擦伤和冻痕的肩颈和手臂上,又移到她苍白的脸上。
“为什么……”他声音干涩,带着高烧的沙哑,“杀霍格……你可以……跟他……”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她本可以接受那份“婚姻”,在凛冬之爪获得一席之地,至少能活下去。
辛蒂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灼灼发光。
“你可闭嘴吧。少说两句,死得慢点儿。”这句话脱口而出,仿佛冲破了某种枷锁,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涌了上来。
“老娘爱干嘛干嘛。”
她跪坐在他身边,借着洞口微光检查他的情况,一边继续宣告:
“还有,我想说很久了,我不叫‘影’,我有名字的,我给自己取名叫辛蒂。”
“你还有别的要求没,没有的话我变豹子了,这鬼地方冷得要死。”
德莱厄斯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高烧让他的思维迟缓,但那眼神里的光芒,锐利而生动,与他记忆中那个麻木的“影”判若两人。
他闭上眼,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像要撕裂。
“……水。”他终于吐出一个字。
辛蒂走到洞口,掰下几根干净的冰凌,又回到他身边扶起他的上身,将冰凌递到他嘴边。
“喏,凑合吧,这地方可没热茶伺候你,将军大人。”
德莱厄斯就着她的手,啃咬着冰凌,试图用冰冷的液体缓解喉咙的灼烧。
然而高烧和虚弱让他控制不住,冰冷的刺激瞬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冰渣混着唾沫溅出,脸色因为窒息般的咳嗽而变得灰败,看上去随时会背过气去。
“啧……真难伺候!”
辛蒂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麻烦”两个字。她将另一根干净的冰凌就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嚼碎。冰冷的刺痛让她自己也眯起了眼睛。
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含着那口冰碴,感受着它们在口腔里被体温迅速融化、变得不再那么刺骨。几秒钟后,她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捧住德莱厄斯的脸,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口中那已经微温的水液顺着唇瓣渡了过去。
完成了喂水,她立刻松开他,仿佛刚才的接触不过是给机器加油。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行了,死不了了吧?”她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眼神扫过他的脸。
不等德莱厄斯有任何反应——或许他也根本无力反应——辛蒂立刻重新变回雪豹,再次紧紧偎依在他身边,用自己温暖的身躯为他挡住洞口的风,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噜声,仿佛在说:“这下总该消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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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昏昏沉沉中,德莱厄斯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小心地拖拽、扶起。他的脸被贴在冰凉光滑的肌肤上,不久后这触感又被厚实温暖的皮毛所取代。他无力地趴伏在了雪豹宽阔的背脊上,身体随着她的起步而开始摇晃。
很不舒服。哪怕身下就是稳定的热源,高烧和重伤依旧让他如坠冰窖,冷得浑身筛糠般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一阵阵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侵蚀着他仅存的力气。
恶心感汹涌而至。他想呕吐,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胃酸在不断翻腾。他徒劳地干呕着,喉咙和胸腔被牵扯得一阵阵抽痛。
终于,在一次颠簸中,他猛地弓起身子,一小股苦涩、灼热的黄色胃酸混合着胆汁,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溢了出来,滴落在雪豹银白色的皮毛上,留下些许湿痕和刺鼻的气味。
身下的雪豹立刻停顿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她脖颈转动,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以及一声沉重的鼻息。那鼻息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和“真是麻烦”的无奈。
随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趴得更稳一些,然后再次迈开了步子。这一次,她的动作明显更加谨慎,努力地维持着身体的平稳,试图减少颠簸,尽管这在崎岖的雪原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她不再试图追求速度,而是用一种更耗体力、更需要技巧的缓慢小跑,艰难地前行。
德莱厄斯在这种竭力维持的平稳中,依旧被病痛折磨着,但至少避免了更剧烈的痛苦。
他能感觉到,那沾染了污秽的皮毛依旧温暖,那承载着他的身躯依旧没有放弃。这种沉默的、带着忍耐的坚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她不会丢下他,哪怕他此刻是如此巨大的负担。在德莱厄斯混沌的意识中,出现了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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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辛蒂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凭借动物的本能和脑海中模糊的方向感,执着地朝着东南方向跋涉。只要走出弗雷尔卓德这片永恒的冻土,一切或许都会好办些。然而所经之地皆是茫茫冰原,视野里除了白,还是白。包袱里那点肉干已经见底,今天如果再找不到一个能遮蔽风雪、升起篝火的地方,背上那个男人恐怕熬不过这个夜晚。
背上的德莱厄斯一直反复发烧,意识模糊,胸前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妥善处理,已经开始流出黄浊的脓液。
辛蒂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啃噬着她。尽管过往被他虐待、驯化的记忆如同刻在骨头上的伤痕,恨意未曾消减,但在这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白色荒原上,失去这唯一的人类同伴,意味着她将彻底沦为孤独的野兽,那种孤寂,比死亡更让她恐惧。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在天光微明的时刻,她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避风雪的冰蚀洞穴。这洞穴位于一座雪山的山脚背风处,洞口被几块巨大的冰碛石半掩着,内部空间虽然不大,但足够深邃,能够有效阻挡刺骨的寒风。更让她惊喜的是,不远处竟然顽强地生长着几棵树木——以她有限的知识,从光秃秃的、枝杈向上的形态看,她只能判断出这不是常见的松树或柏树。
她先将德莱厄斯小心翼翼地挪进洞穴最深处,随后,她冲出洞穴,奔向那几棵树。树的树皮是白色的,上面有着横生的皮孔,像一只只细长的眼睛。她围着树干嗅了嗅,一股冲鼻、清凉、类似薄荷与樟脑混合的强烈气味直冲鼻腔,带着一种醒脑的刺激感。
没有时间犹豫,她选中最细的一棵,用豹形态的力量,几爪子猛击其根部,再配合身体的冲撞,终于将其拦腰拍断。她拖着这棵宝贵的树回到洞口,又用爪子和牙齿将其撕扯、拍打成方便燃烧的短木段,一根根叼进洞穴深处。
用包袱里仅存的一点干苔藓和火石,她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才引燃了一小簇火苗。当那些白色树皮覆盖的木段被投入火中时,燃烧产生的却是一种与树皮气味迥异的温和甜香,有点像记忆中模糊的枫糖,又带点香草的暖意,稍稍驱散了洞穴里的阴冷。
她拿出最后一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放在火边稍稍烤软,然后咬下一小口,在口中反复咀嚼,直到变成温热的肉糜。她俯下身,像之前几天一样,试图撬开德莱厄斯的嘴唇将食物渡进去。但今天他吞咽得更加困难,喂了很久,真正吃下去的少得可怜。
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和胸前可怕的伤口,一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知道是那点肉糜提供了微弱的能量,还是空气中燃烧树木散发的特殊香气起了什么未知的作用,德莱厄斯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短暂地挣脱了昏迷,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看到他浑浊的灰色眼眸再次映出跳动的火光,辛蒂感觉自己的眼眶瞬间就酸涩了。她几乎是急切地扬起手中剩下的肉干,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要吃吗?”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气息微弱。
“你伤口开始发脓了,没有药……”她声音哽咽,“你可能就要死了……”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喂!你他妈别死啊!”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你他妈吃点啊!”
她手忙脚乱地将他沉重的上身扶起来,搂进自己怀里,用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躯。德莱厄斯靠在少女单薄却温暖的怀里,鼻翼微动,似乎捕捉到了那阵混合了树木燃烧的甜香和树皮清凉的气味。他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看向那几根正在燃烧的木柴,仿佛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树皮……吃……”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向火堆旁剥落的一点树皮碎屑,然后又艰难地移向火堆底部,“灰……伤口……”
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没多久又陷入了昏迷。
辛蒂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将他轻轻放回地上,冲到那堆木柴前,用锋利的指甲和牙齿,所有木段上的白色树皮全部扒了下来。她也顾不得是否有过冬的虫子藏在树皮缝隙里,顾不得干不干净,抓起一把就塞进嘴里,使劲咀嚼起来!
一股极其强烈、类似风油精、薄荷膏混合着苦杏仁般的味道在她口中炸开,这种味道强劲到“冲”的地步,强烈的清凉感和苦涩味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的舌头和整个口腔黏膜都感到一阵阵发麻、刺刺的,唾液迅速分泌又被那苦涩压下,整个嘴巴又干又涩,难受极了。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牢牢记住德莱厄斯昏迷前说的“吃”字。她相信这树皮必然含有能救命的药性。她细致地咀嚼着,将粗糙的树皮纤维和苦涩的汁液充分混合,嚼成粘稠的糊状药末。然后,她俯身,捏开德莱厄斯的嘴,将这一口极其难以下咽的药糊渡了进去。
然而,昏迷中的他喉头紧闭,本能地抗拒着这古怪的东西。药糊堵在他的嘴里,无法咽下。辛蒂顾不得其他,只能伸出自己的舌头,探入他的口中,笨拙地将那些药末往他喉咙深处顶去。他的鼻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间,身体微微挣扎,但在她的坚持下,喉结终于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将第一口药咽了下去。
她不敢停歇,反复咀嚼,喂了兩三次,直到感觉扒下来的树皮已经用去了不少。接着,她按照他之前的指示,从即将熄灭的火堆边缘,小心地收集起一小把已经冷却的、细腻的草木灰,放在一边备用。
做完这些,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解开德莱厄斯胸前那件已经污秽不堪的毛皮大衣,露出了那道狰狞的、正在流脓的伤口。脓血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她胃里一阵翻腾,但手上动作却不停。她用一根在火上仔细烤过、稍微冷却的扁平树枝,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刮去伤口周围和表面的脓液与坏死组织。每一下轻微的刮擦,都引得德莱厄斯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即使在昏迷中,剧痛依然清晰地传递着。
她咬着下唇,耐心地清理着,直到伤口露出相对新鲜的组织。然后,她拿起旁边准备好的草木灰洒在了伤口上。
“呃啊——!”
几乎是草木灰接触伤口的瞬间,德莱厄斯的身体猛地弓起,他全身肌肉绷紧,剧烈地颤抖起来,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草木灰对暴露的伤口产生了强烈的刺激。
辛蒂死死搂住他挣扎的身体,她知道这很痛苦,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她只能等待,等待这阵剧烈的反应过去,看能否从狼灵手中,抢回这个男人的性命。
[狗头]相信我,女主根本对他没有男女之情。真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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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18章 背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