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见门开了,忙不迭地跑进来瞧,忽视苍白的脸色和嘴边的血痕,看花无缺的精神好了很多,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我没事了,你别担心……”看小鱼儿染了一身的灰土和水,头上挂了些杂草,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好笑之余又有些心情复杂,在醒来时花无缺还为小鱼儿的失踪忧急万分,没想到他不仅无事,还带回一个神一样的帮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鱼儿则笑得像个孩子,一举一动也难脱稚气,过来俯下身去搀花无缺,似是有些迫不及待:“你过来瞧,瞧那两匹马……”
花无缺不解,依着他勉力起身出门,去看拴在院墙边的两匹马,一身毛湿哒哒的显然是刚洗过,可长长的马嘴却被树藤捆得结结实实,难受得直尥蹶子。
小鱼儿指指苏樱,又指指马,一板一眼地认真解释:“她说的,不能有声音干扰你,那马,吵得很。”
花无缺感动之余觉得这样的小鱼儿莫名地稚拙可爱,火堆边忙着清理银针的苏樱却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撂下空瓦罐,瞪着小鱼儿,音量提高了八度:“你很闲么?之后不想用两只脚赶路的话赶紧把马解开,多喂些青草,再烧一罐水过来,我有用!”
小鱼儿回瞪苏樱一眼,气鼓鼓地不动。
花无缺哭笑不得,耐心劝道:“苏姑娘她人很好的,既然叫你你就去吧。”
花无缺发话,小鱼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借此机会,花无缺还是按耐不住要解开心中的疑虑,走到苏樱身边,试探着问:“苏姑娘,小鱼儿失忆是大宫主用明玉功封冻所致,现在能不能……”
“不能!”又是一口否定,苏樱将掌心的针按大小长短排序,一根根别入布囊中,语声淡然,“我是苏樱,不是神仙女菩萨,这里缺医少药,又没有功力卓绝的高人相助,就算我对那条傻鱼厌烦透顶,也只能忍着。”
花无缺眼前一亮,难掩激动:“要功力卓绝的高人相助……如果我们去找燕大侠就有希望!苏姑娘提前置办一匹马带回来,自是想好了出路。”
“所以我说现在不能。邀月的功力已经臻至化境,即使你还身负武功也难有助益,放眼天下,也只有燕南天具备抗衡邀月的深厚内力。”
知道有希望就好比吃了定心丸,花无缺静立在一旁,开始思考怎么以最快速度找燕南天会合。
随后,小鱼儿喂了马,打水回来,苏樱取三粒蜡封的丸子,去了蜡壳,兑了水放在火上煨煮,悉心熬了一碗浓黑的药汤,放置到温热,再端给小鱼儿,劝说道:“快喝下去,对身体好得很”。像哄孩子一样,语声中温柔尽显,药汤的温度再合适不过,她气恼时看似刁钻冷淡,到该关心小鱼儿的时候,早已倾注了医者责任以外的深切情谊。
小鱼儿笑着接过,自己不喝,乐颠颠地端到花无缺面前,将苏樱的话也借了过来,“你来喝,对身体好。”
花无缺还来不及反应,苏樱已追过来劈手夺了碗,跺脚骂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就要送别人喝?也不怕把人喝死?现在谁都别喝了!”说着,干脆利落地扬手往外一泼,摔了碗回到火堆边,一时愤懑难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花无缺识得几样,都是些珍奇药材。这药丸定是苏樱精心炼制的灵丹,以蜡封存,不轻易示人,到小鱼儿身上,大大方方地用了三颗,以水熬煮以防颗粒过大难以下咽,还悉心控制了温度以防过烫或过冷,可谓是用心良苦,而小鱼儿非但没一句感谢还借花献佛,难怪苏樱生气。
花无缺想起初见苏樱时,对于送出去又遭拒的参汤,她也是扬手一泼,巧的是,两次泼药都是因为小鱼儿。
一个女人若是真生气了,要消气可没那么容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系铃人小鱼儿能好好哄几句估计也没什么了,不过以他现在的状况,事情只能朝更坏的局面发展。
苏樱不会武功,用惯了自制的机关又很少出门,因此不善于骑马,而三个人两匹马,苏樱必须与其中一个人共乘一骑。
像回来时一样,由小鱼儿来带着苏樱骑再合适不过,生怕再生事端,在休整完毕要出发前,花无缺先一步把那匹白马交到小鱼儿手中,叮嘱他马匹颠簸厉害,要小心护着苏姑娘。
小鱼儿却不依,讷讷道:“为什么要我带着她?我想和你一起坐。”
花无缺想再劝,一旁的苏樱听得真切,早已是怒目圆睁,径自去牵了棕马,把缰绳塞到小鱼儿手中,再把白马拉过来,恨恨道:“你嫌我多余,我还看你不顺眼!现在我要和你的花无缺一起坐,你独自骑那匹又慢又丑的棕马去!”
不顾小鱼儿的惶惑和委屈,苏樱转身便将白马的缰绳递给花无缺:“现在,你来带我坐!”看对方犹疑说话更不客气:“你也觉得我是麻烦?还是把我当一个给你们兄弟二人治病疗伤的奴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花无缺忙接过缰绳道:“苏姑娘言重了,我并无此意。只是怕我们……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苏樱一边往马背上爬一边说:“我偏要和你坐,你不高兴的话我们都不用去了,一起烂死在这破屋子里,落个清闲自在。”
怕她惊了马摔下来,花无缺顾不得许多,忙勒缰绳上马,给小鱼儿使眼色,示意他跟上。
三人二骑走得并不快。花无缺驾马朝前,双手扯缰绳笼在苏樱身周,既确保她的安全,又谨守君子礼仪,控制好姿势避免和她的身体有接触。苏樱双手揪着马鬃保持平衡,也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花无缺前面。
很快,行到第一处岔口,苏樱忍不住转头去看,见小鱼儿乖乖跟着心下稍安,乍见他那张委屈得难以言表的脸又轻轻笑出声来。
花无缺抖缰催马前进,小心地说:“苏姑娘,小鱼儿只是……”
“他怎样我清楚得很。”苏樱一语道破花无缺的心思,“你完全没必要帮他解释。一个记忆被清空的人好比出生的婴儿一样,刚开始懵懂得很,比木头还迟钝。小鱼儿被人封冻记忆更是凶险,他一旦强行回想以前的人和事,会牵动筋脉要穴,轻则头痛晕眩,重则危急性命,要安稳无事只能放空自己,全凭本能来行事。我给他做的初步治疗只是打通几个普通的气穴,让他恢复到十岁孩童的水平,至于其他复杂的东西,则是他身体长久以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与记忆无关。”
花无缺静静听着,心下暗暗佩服。
苏樱话锋一转,接着说:“只是,我很奇怪,他连他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为什么唯独记得你?”
花无缺手一抖,勒得马一声长嘶,慢了脚步,须臾,他缓缓回道:“也许是在丧失记忆前,他……最后看到的人是我……”
苏樱摇摇头,微微眯了眼,“当时邀月肯定也在,还是最深的痛苦根源,为什么他没有记住邀月?我不是傻得不可救药的女人,我都明白的……所以我心里不舒服,严格来说是有些嫉妒……这条鱼脑子清醒时也从没向我表明心意,这种时候更是眼里只有你了……”
男人与聪明的女人谈话会无话可说,比如与苏樱这样的女人说话,花无缺是讨不了便宜的。
“不过,我归根结底是个女人,是个回不了头的傻女人。不管这条鱼如何傻如何浑如何无情,我还是要尽全力把他治好。”苏樱说得很慢,很郑重,咬字时倾注了莫大的决心,至死不更改。
花无缺看不见她的表情,仍能从她的行止中感受到赤诚和坚决。他不禁想起决战前夕,苏樱前来摆酒作赌的情景。小鱼儿身上自带的奇异魅力已令不少女子不可自拔,冷傲孤高的苏樱亦不能免俗,她在小鱼儿身上倾注的情意已然不可估量。然而,以孪生兄弟的情谊作掩护也好,花无缺无意与这位冰雪聪明的姑娘就感情问题争长论短,相反,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小鱼儿的心意独一无二到不可替代,多一个人爱护小鱼儿,他会更高兴。
与燕南天会合的行程就在这种奇异而微妙的氛围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