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四伏春 第115章 再交锋

餐桌上，王九早就脱下花哨的围裙，手掌撑住下颌，满脸都写着不爽；左边的莫妮卡稍显拘谨，但架不住阵阵的异香传来，频频抿嘴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心思；此时正处于目光交汇中心的四仔，正站在厨台后，撸起袖子猛猛颠勺。

排烟机轰轰隆隆，四仔有条不紊，他将王九破坏过的半根锅铲重新绑紧，在弥漫的锅气中卖力耕耘。花螺呲啦一声被下入油锅，随着翻搅发出勾魂摄魄的香气。灶火烧得通红，蒸馏出辛勤的汗水，洒在四仔随着抡动不断起伏的肩峰。

“搔首弄姿，丑人多作怪。”王九咬牙切齿，站在那表现的本来应该是他才对。

莫妮卡拉住他手，摇摇晃晃，莫名像握住牵引绳：“人家是在帮你做饭，你少说两句吧。”

“我又没求他帮我。”王九对炒菜毫无兴趣，不过是想得到莫妮卡的迷恋。鸭王Abson说过，幻想本身也是一种需要，为了保持新鲜感，王九不介意做些反差的事。可他只要一想到如果是自己在那炒菜当煮夫，反而让四仔坐在这里跟莫妮卡眉来眼去，他就毫不犹豫地把围裙脱了。

“你说的，吃完饭就让他滚。”王九占尽好处，仍是气不过，恶作剧般用胡须刺挠莫妮卡的手，斜睨时，眼里藏钩：“等他走了，我再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莫妮卡无奈地应声“好好好”，余光不禁游向灶台前的“双重盛宴”。四仔版辣炒花螺已进入最后焖煮阶段，他用汤匙飞速蘸取酱汁，放入口中试味，啧尝后叫了莫妮卡的名字：“我用醋和香油调过，花螺还是太辣了，你怕是吃不了几口。赖尿虾，吃盐焗好不好？”

“你决定就好。”莫妮卡百分百相信四仔。

王九却觉得这个四仔是在暗戳戳上他眼药，忍不住质问起莫妮卡：“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喜欢吃辣的和甜的？”

“我们一起吃过这么多次饭，你也从来没留意过啊。”莫妮卡向来不受指责，点出问题后，到底还是给王九留了面子：“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忌口的，最多是不喜欢吃，不是吃不了。”

果然是这个大只佬在危言耸听！

王九直听直取，见莫妮卡没真生气，反倒将尾巴翘得更高了：“是啦，你就是口味太杂，什么东西都想吃一口。”

无声处，莫妮卡的新鲜感正飞速消退，心累的感觉卷土重来。她始终记得，和王九，不是恋人关系，最多最多，只能说是契约情人。她是被那句“走肾不走心”所诱惑，才会轻易接受了王九提出的交换条件。

经过信一那遭，莫妮卡暂时不想对任何人负责了。

可许是和王九相处得太过自在舒适，又或许是莫妮卡暂时还无法完全割裂情感与**，她开始不自觉地纵容他，一不小心便混淆了界限。眼下王九干涉早已远超一个床伴的权限，且还乐在其中，这实在不妥。

而比这更值得注意的，是四仔的突然造访。

在莫妮卡的认知中，四仔是个内敛到近乎压抑的人。除了复仇和寻人，莫妮卡几乎没见过他主动做过什么。更不要说，上次他们已经开诚布公地谈过。结果是，四仔不想跟她产生纠葛，她也决定做个有风度的女人。可是四仔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登堂入室，以退为进，甚至不惜用了一个听起来就很蹩脚的理由。

“我和信一闹交，龙哥叫我出来躲几天，避一避风头。”四仔两手空空，明显走得很急，什么都没带。

连对城寨事毫不知情的王九，都能听得出一堆漏洞。且不说凭四仔的能力，搞钱有多容易，他的世界也根本不存在“无处可去”，近有十二少，远有索娟，他又何必贸然闯入一个被他婉拒的女人和她现任情人的住所？莫妮卡还想过是不是龙卷风出了事，但看四仔平静的眼眸、温吞的姿态，又否决了这个可能。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莫妮卡少有如此疑惑的时候，偏偏王九又不准她和四仔独处，无法求证。

四仔对于莫妮卡的心绪如麻一无所知，他正专注处理着濑尿虾，以防被坚硬的壳足扎破手指。莫妮卡的好奇心，以对四仔未得的那点不甘为催化剂，奇异地发酵出一种蠢蠢欲动的痒意。

没过一会功夫，四仔就把晚餐做好了：辣炒花螺、盐焗濑尿虾、酸拌三丝、一大盆咖喱火腿炒饭，还不忘顺手煮了一锅清口的节瓜汤。

“看起来还挺唬人的哦，要真这么好吃，怎么不在城寨开饭馆？”王九还在嘴硬。

“辛苦了，林医生，快点来一起吃饭。”莫妮卡搓搓手，已忍不住食指大动。

“很快，我把这里弄干净就来。”四仔擦净桌台案板，进了一次卫生间，等到再出来时，已解下了白色面罩。

王九则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冒犯。

莫妮卡等四仔上桌才开动，边吃边夸，连口味不感冒的辣花螺都嗦了两只，语气里有赞叹，更有许久未尝四仔手艺的怀念：“哇，好正啊，我狂吃！”

“你钟意吃就好。”四仔借着刨饭，掩饰着嘴角的笑意。

王九现在可听不得“钟意”二字，见莫妮卡大馋丫头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拍得一声桌响。

“你也吃啦，这个也是你平时爱吃的。”莫妮卡给王九夹了一只螺。

“我吃不下。”王九正要抱怨是因为看见四仔的脸才吃不下，又被莫妮卡打断：

“快吃快吃，我都听到你肚子打鼓了。”

王九铁骨铮铮：“今天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这个大只佬……”

眼疾手快的莫妮卡夹起一只虾，直接塞进王九口中。

“……”真香。

之后王九的喉咙像是被装了消音器，瞬间安静下来，转以均匀且不慢的速度，往嘴里塞着食物。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停止思考，他总算明白莫妮卡为什么会对四仔另眼相看，就这一手厨艺，实在不可小觑。

既如此，他多吃一口，莫妮卡就少吃一口，正好变相削弱对手的影响力。

“喂，四……”王九讥笑一声：“四仔？”

四仔不搭腔，只是冷漠地抬眼。

王九夹起一筷子三丝，便咀嚼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长得黑黢黢的，做饭还算能入口。”

“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四仔气定神闲。

“我才不想学。”王九将大实话脱口而出，立刻引来莫妮卡犀利一盯：

“你不是跟我说，想学做饭的？”

王九只好干笑着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也不可能天天做啊。”心里把四仔狂骂了一千遍。

“人间至味，不过三餐。”四仔沿着碗沿刮了刮筷：“只要有心，就能做好的。”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将王九架在高处下不来了。

对于明争暗斗，四仔其实并不陌生。进城寨前，他半只脚在娱乐圈里，见也见多了。只是他生性不喜与人争口舌，落难后更是少言寡语，但他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也没有莫妮卡所想的那般大度。王九的再三挑衅，四仔已不想再忍。

桌下，在看不到的隐秘角落，有一只脚轻轻碰了碰四仔小腿，既像制止，又像另一种邀请。

四仔的目光扫过王九被他噎得铁青的脸，落在莫妮卡脸上，很快就读出了真实的信号：她在息事宁人，她在为了别人息事宁人。

却是通过如此挑动他神经的方式。

握筷的手骤然松开，四仔终是选择妥协，咀嚼进口的菜肴却不知为何失了滋味。

王九对发生在桌下的一切浑然无知。当势均力敌的平衡被打破，他的赌徒心理逐渐占据上风，他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睚眦必报才是底色，吃过暗亏后哪懂得什么是适可而止，一心只想为自己找回场子：“你既然讲你现在走投无路，没地可去，我给你想个好方法啦。”

“不如我介绍你去果栏，吃住全包，我额外给你开工资，就负责给兄弟们当厨娘，哦不，厨郎怎么样？”

四仔才被莫妮卡踢了，闷闷不乐：“没兴趣。”

“怎么？嫌工资低？那好啊，还有一个地方工资倒是很高。”王九坏笑一声，显然是没憋好屁：“不如去午夜王朝做鸭，那里最需要像你这种脸皮厚身体好的人了。”

晚餐已近尾声，莫妮卡正要舀汤喝，左腿脚踝也被以同样的方式踢了踢，她诧异地看去，只见四仔疮痍满面的脸上，眼神尤为清澈：你就这样由着他欺负我？

莫妮卡被四仔看得头皮发麻，只得打断王九：“好了，不要说了，吃你的吧。”

可这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王九不能容忍莫妮卡有半点偏向四仔，劝和反倒如同一泼热油，激发王九的气焰：“我是为他找财路啊，免得他随便倒贴上门。哪个富婆要是看上他，就是买一送一，买鸭子送厨子，一鸭多吃销路很好的啦！”

哐当一声，四仔将碗往桌上重重一嗑，掀眸直视而去。王九等的就是四仔发作，虎视眈眈：“怎么，有种抢女人，有种单……”

“咳咳咳咳咳……”莫妮卡忽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抖着手找水喝。

这点波折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氛围，王九火没出净，没好气道：“你饿死鬼投胎，这都能被呛到？”嘴上抱怨，他还是七手八脚地抓了纸巾，帮莫妮卡拍背擦嘴。

“没事没事……我没事……”莫妮卡摆摆手，接过纸巾掩嘴，还是没忍住，笑声混着轻咳泄出：“咳咳……噗嗤……”

她就是在笑，笑时还转动眼珠，和四仔惊讶的视线擦碰，瞳孔中复现的，是一段共属于他们两个的记忆。

在天河，八千。

四仔顿时忘记了愤怒，整个人又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