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山姆爷爷最终还是死了,作为最后和他接触过的我这一个星期开始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本来他失去儿子和眼睛就够伤心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安慰他?”
“不,我认为,之前老爷子虽然没有精神但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德罗拉……”更难听的话被咽了下去,但是眼神里那些尖锐的、刺人的东西我却看得懂。
山姆爷爷死前对我说了什么,他们无法知道,也不想知道。
而我也不想告诉他们。
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异乡人,行踪鬼祟,只有山姆愿意接近我,因为他想要一个徒弟。
“呼。”我站在阳台叉着腰,望着远处的钟楼,最后做了一个决定——搬家。离开这个我呆了十多年的地方,去往大都市,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
在流星街长大的人,从来都不会对一个地方有太多的依恋。
作为一个半本土化的马莱人,接触最多的信息就是报纸上的战报,我所在的这个小镇,人们甚至会一边看着报纸上硝烟滚滚的照片,一边大声讨论战局一边吃饭。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虽然没考到行医资格证,也没出外接受过大学院的教育,但因为山姆的收留,我成为了他诊所里的学徒。
山姆爷爷和我说,要学会自己寻找价值。
那我就试一试吧。
马莱首都的房子并不好找,不同地段要价也不一样,最后,我选择了最便宜的一间房子——刚好与艾尔迪亚收容区仅有几步之遥,这里的房子总是很难转手给别人。
我咬着一根冰棍,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空箱上开始补鞋,找了一个星期的房子,把我鞋都走烂了。
艾尔迪亚人时而三两结伴会从我面前走过,男的会戴帽子,女的裹着头巾,总之不会在外面把脸全部漏出来,仿佛做贼一样,步履匆匆。
但孩子总归还是不太一样,他们虽然被家里人反复叮嘱不能高声叫喊,但眼睛依旧好奇地到处乱瞟。
比如瞟到正优哉游哉吃着冰棍的我这,然后视线就黏着不动了。
我把装着冰棍的袋子放在屋檐阴影下,走进屋内,他们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屋里,和我视线相对,瑟缩了一下。
“吃吧。”
孩子们拿着冰棍欢快地跑走了,我这才又坐下来继续缝鞋底,余光里有个身影静静站在不远处向着这边。
似乎这条街老坐在门口的人会被当成怪人围观,但我不在意。
“你也吃吧?”我又掏出一根冰棍朝那人抛过去,这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孩子,穿着一身军装,右臂的臂章和刚刚那些孩子的颜色不一样。
那人居然也接住了,然后抓在手里向我走过来,他留着一个板寸,胡子拉碴,表情有些愁苦相,脸色苍白,让人看不出年纪,总结就是心结郁气的样子。
结合他的装扮,也难怪。
“谢谢你。”他的声音很低沉。
我知道他在谢什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马莱长久以来的宣传和当下的时局对他们这个人种都不友好,连带着普通人也有很多对他们冷眼相对。
“快吃吧,要化了。”
他有些意外,张了张嘴只是发出些无意义的音符,并没有说出什么来,似乎并不习惯应对陌生人的善意,准确来说,是他身为这个族群的一份子,已经习惯了普通人的不友善。
但我无意标榜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只是不想在了解一个人之前就先产生敌对的情绪,做医生,所有人躺在病床上时都是一样的。
他的状态看上去糟透了,不是指穿着打扮,是脸色,手上捏着的冰棍在夏日毒辣的日光下已经开始化水,但他毫无知觉,竟就这样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情绪中,恍惚而又模糊的水影在他眼睛里一闪而过。
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察觉到,他现在离崩溃几乎是毫厘之差。
士兵,艾尔迪亚人,最致命的因素都齐全了。
看来请吃冰棍的后果有些严重,今天这个鞋底是缝不好了,我心里暗暗叹气,拍了拍身上的线头站起来,“要进来坐坐么,把冰棍吃完再走吧。”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从刚刚那个状态脱离出来,脸部肌肉神经性痉挛了一下,他的思维变得很迟钝,看起来应该是还在回想我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莱纳——”收容区入口有人喊了一声,我和他一起望过去,是一个裹着头巾的中年妇女,五官看样子还和他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母亲。
这个叫莱纳的战士一下子眼神清醒了,上一秒仿佛被死魂灵附身般的阴霾已然消失,他抿了抿唇,对我颔首,“谢谢你。”第二次对我说了这句话。
然后就和他的母亲一同离去了。
我独自伫立在门口,好一会,锤了锤自己的头。
如果此时心中所想,是用“弥赛□□结”足以一言蔽之的话,那我会很厌恶自己。
花了几天时间,等彻底安置妥当后,我去附近的市场买了一双新鞋,然后——又坐在门口开始缝鞋底,没错,我还不打算放弃。
之前的冰棍吃完了,但这个时间刚好是西瓜的季节,于是我买了一个大西瓜,大到自己都吃不完的程度,切好了放在脚边等忙完了吃一块。
剩下的,自然是留给收容区那几个小孩子,他们自从吃了我的冰棍之后,就完全不怕我了,时不时会凑在街角偷偷观察我,看在他们这么辛苦的份上,这些西瓜就送给他们吧。
门口的守卫大叔也对他们这种时不时的偷溜行为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纵容,扭过头去装作看天的样子,但是也不让他们走太远,否则就要恶狠狠地吆喝他们立刻回来,只是这个恶人样已经吓不到这些孩子。
“莱纳回来啦!”那几个小孩发出惊呼,是上次那个年轻战士,他看上去又憔悴了一些,眉目低垂正和那几个小孩说着什么,那几个小孩中一个女孩咋咋呼呼喊着说要听什么英雄故事,他笑了笑,点头说好。
这人就连笑,也是苦瓜脸。
像感受到我的视线,他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我就等着他看过来,指了指身旁的西瓜。
但他似乎理解错了我的意思,翻了翻身上的口袋,然后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有些局促地捧在手里,“不好意思,总是麻烦您。”
虽然我本意不是要收钱啦,但他恳切的表情让我把快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挑了一张面额最小的,然后努努嘴,“全给你们啦,我吃不完,放到明天就坏了。”
那几个小孩振臂欢呼一声,蜂拥上来,手里拿着,嘴里咬着,看样子这瓜很甜。
他也拿了一块,站在屋檐下,久久才低头咬一口。
“德罗拉。”
“咳咳……”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自报家门,他被西瓜汁呛了一下,“莱纳·布朗。”
“不用对我用敬称,喊我名字就好。”我剪断手里的线,抬头望着他,“你是战士么?”
他点点头,但那种沮丧的表情又出现了,“吊车尾罢了,一事无成。”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又紧紧闭上嘴,深深皱眉,看样子是陷入了自我谴责的情绪中。
不行啊,这家伙感觉精神状态到极限了,虽然不知道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但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都浑浑噩噩的样子也太过分了。
“最近很不好过么?”我又试探着多问了一句。
他咬着下唇,侧过脸去,不需要回答,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我之前跟着山姆爷爷去看望一个退伍的伤残老兵时,对这样的谈话氛围并不陌生,从那个地方回来的人往往都有极大精神压力甚至是存在频繁的自残行为,要让他们下定决心向他人“诉说”,这本质上就是一种积极的求助信号,与他们本身的情况并不相符,因此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办到的事。
但对我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他依旧展现出有礼貌,善解人意的一面,这也说明即使他不会轻易打开心扉,却一定是个心思单纯的家伙,这让我心里不自觉地对他多了些好奇。
这是一个只会依靠恶魔的后裔征战他国,而真正的本国人只会在国内浏览涂满血与火的新闻报纸,顺便悠闲地喝一杯下午茶的地方,艾尔迪亚人没有孩子和老人,有的只是一张张藏在头巾或者帽子下的模糊、不安的脸。
一开始,我下意识地会去寻找马莱和流星街的相似处,以此来获得一点点自我认同。
但比起流星街那种完全被流放的社会边缘地带,这里的社会关系要复杂得多。
马莱的法律规定马莱人不得与艾尔迪亚人通婚,违者处以绞刑——只是听起来十分严苛的法条落到现实中,实行起来不免有各种各样的漏洞。我并非没有看到过难以维持生活开支的艾尔迪亚女性,在傍晚行人变少的时候戴上臂章,抱臂含胸倚在巷口,带着几分恐惧又咬牙向路过的男性抛媚眼。
我不是要擅自扮演所谓的救世主角色,只是对他这样一个看上去老成的青年兵来说,作为普通老百姓展现的一点点善意而已。
也许还有些之前遗留的职业病习惯,这点我也不打算否认。
“您……德罗拉小姐,还是不要和我们有过多交集比较好。”
“和你们只有一步之遥的平民吗?”我歪头,“我并不是想从你们这里攫取或者证明什么,只是对你们有好奇心和基本的善意,基于这两点,就足够我有所行动了吧。”
“还有,我喜欢小孩子。”
他被我这一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无言半晌,勾了勾嘴角,看样子是并不打算在说什么劝阻的话了,“德罗拉小姐,您是个好人。”
“你今年多大了?”
“17岁。”
针尖不小心戳进指甲缝,疼得我一个激灵,我又好好打量了他一遍。“……看样子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了呢。”
我还以为他已经20出头了。
“是吧,看上去简直和德罗拉小姐同龄呢。”
嗯?
我盯着他,他反应过来有些不对连忙找补,“我是说德罗拉小姐应该也就20出头吧。”
我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四舍五入的话,这么说也没错。”
可惜,我有意说的俏皮话他并不能领悟到有趣的地方,但又不想让我尴尬,于是也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他的母亲又在收容区入口那里喊他了,他和那帮吃饱喝足的孩子一同走回去,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他迈出几步后,回身向着我,但眼神有些躲闪,“……再见,德罗拉小姐。”
“再见,布朗先生。”
和他道别后,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仍然能时不时遇见他,还有他八岁的表妹贾碧,贾碧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知道我对他们极为包容,没来几次就和我熟稔起来,常来家里找我说话。守门的两个马莱士兵看样子也是很喜欢她,对她耍的这点小滑头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也是因为她经常在我身边打转,在知道我在考行医资格证之后,托着下巴说:“德罗拉姐姐,可不可以去莱纳的队伍做医生呢?”
“军医?”
“莱纳的队伍是艾尔迪亚人组成的战队,以后我也会加入哦,我是在想,如果受伤的时候,是姐姐来治好我们就好了。”
我一时无言,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伸出小拇指和她拉钩。
我想写巨人很久了!但平台不让写这个题材的单一同人(痛苦抠字眼改文ing)
三万字的短篇,很喜欢莱纳,所以为他自割腿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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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