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唐毒）何处无尘 第38章 离伤，唐无乐（一）

七月二十四日。

唐无乐返回唐门后告知唐无尘事情已办妥，片刻得到唐无尘回信，约他当夜老地方见面。

今夜月色分外惨白，泼洒在身上带了些许凉意，唐无乐心怀喜忧参半如约来至，当他走近山崖下方向顶处的唐无尘遥望时，立即断定唐朵朵所言非虚。

唐无尘坐于山石之上，手擎酒壶，微微仰首凝望无际夜空中那轮缺月，素日宛若莹石般晶亮的双目此时死灰空洞，神采全无，内中无有半分生机好似垂死之人，叫人心惊而寒，唐无乐顿觉心底狠狠咯噔一下，对唐无尘愈发忧心。

“尘子，这回你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了吧？”压下这股躁人心绪，唐无乐走到他身边坐下，照例在他肩膀拍了一掌，强颜欢笑道。

唐无尘一滞，身体竟本能僵硬，他平日将情绪隐藏极好，此刻却无法将慌乱尽数遮掩，只得转身捞起一坛酒抛给唐无乐，以避开对方乐探寻的目光，“不急，师兄，我先敬你一坛，以表谢意。”

唐无乐倒也没做他想，揭开封口与他酒坛相碰。

唐无尘抿一口酒，含笑道，“师兄，辛苦你了。”

“可是辛苦我了，什么烂差事，再也不干了，以后这种事你少找我！”唐无乐没好气啐他一口，举起酒坛豪饮开来，待他几大口将酒尽数吞下肚，正对上唐无尘灼灼视线，唐无乐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顺手把酒坛丢到一旁，又去抓另一坛，“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事。”唐无尘收回目光，又转头看向天边明月，幽幽道，“只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师兄喝酒，难免多有感慨。”

唐无乐动作顿住，“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一次？”

唐无尘没回答，却似很是倦怠地阖上眼，“师兄，我们认识几年了？”

唐无乐此时已嗅出不对，下意识警觉起来，但仍认真回答，“十四年了。”

“十四年了……”唐无尘微微睁开双目，轻笑一声，“你我相识这许多年，觉得我实力如何？”

“你指哪方面？”

“所有。”

“自然属人中龙凤。”

唐无尘闻言，唇角笑容愈发意味深长，缓缓道，“我等了多年，终于等来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么机会？”

“师兄啊，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你对我仍一无所知，连我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可怜至极。”唐无尘冷声嗤笑，神色阴寒。

唐无乐浑身一凛，脑中霍然闪过一个以往从未想过的念头，抓住他的肩膀厉声道，“尘子！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无尘嘲弄地看向唐无乐，“让师父重伤的人，是我。”

“……”唐无乐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我花重金雇佣隐元会顶级高手，在成都雾霞林将他打伤，没成想他竟然没死，还能撑到广都镇附近发信号求援，是我大意了。”唐无尘语气轻松毫无愧疚之意，好像他痛下杀手的不是待他如己出悉心将他抚养长大的师父，而是再寻常不过的任务目标，而已。

唐无乐面色比残月还要苍白几分，浑身冰冷僵硬如同石雕，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

“此番枫华谷一战我必立下大功，若我再从中作梗，送门主早日上路，那个位置，我势在必得。”唐无尘一把甩开唐无乐的手，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师父不论从声望还是武学都远胜于我，我岂能让他妨碍我的好事？只可惜他老人家命大，竟然没死……不过以他此时状况，也无法参战了，只要别阻挡我的去路，饶他一命又何妨？”

七月酷暑时节，唐无乐却如置身腊月寒冬。

这是唐无尘？是那个与他情同手足，同生死共患难的唐无尘？是他疼爱甚至超出小婉，宁愿低头折腰也不愿让其受丝毫委屈的，唐无尘？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你……”唐无乐实在无法相信听到的，看到的，向来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他，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仓皇失措，难道他自以为高瞻远瞩，却连身边人是良善还是恶狼都分辨不清？

不，他还是无法相信！

“尘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唐无乐喉头艰难吞咽几下，声音干涩，“是谁逼你如此做的，你是不是被他抓住把柄，迫不得已！你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委屈……”

“师兄。”唐无尘出声打断，定定凝视着他因焦急而有些扭曲的脸庞，“我本可以直接做事，却要预先告知你，你这么聪明，想必该猜到是何缘故吧？”

乌云蔽月仅在刹那，夜色霎时昏暗，唐无乐猛地睁大双眼，整颗心如坠冰窟。

“你，要杀了我？”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唐无尘笑容讥讽，竟大大方方承认。

“为什么……”唐无乐咬紧牙根却仍难掩伤心神色，站起身跨步上前一把擒住他的衣襟把他提将起来，痛心疾首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亲手弑师，不孝，欲夺门主之位，不忠，现在你又要杀死你的兄弟，定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义罪大恶极之人吗！唐无尘，你疯了吗！”

“是啊，我疯了，哈哈哈哈哈，我疯了，我疯了……”唐无尘非但不怒，反倒仰天大笑，笑声苍凉古怪，险些惹得唐无乐落下泪来，“没错，我疯了，确实疯了！我已是疯人一个，又何须在意这许多！什么忠，什么孝，什么义，我早已弃置不顾！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唐无尘你……！”唐无乐心痛难当大吼出声，举拳就要向他挥下！

拳风停在唐无尘面门之前骤然落下，唐无乐只觉手脚霎时瘫软如泥再使不出任何力气，赫然跪倒在地急促喘息开来，饶他如何想要站起却根本动弹不得分毫，冷汗登时沁出额角，脑中轰然炸开，惊怒瞪向唐无尘，“你做了什么！”

唐无尘缓步走至唐无乐身前，俯首冷冷注视他，“你喝的那坛酒里，我下了软筋散。”

唐无乐那双素来桀骜傲物的瞳眸中，第一次出现了绝望，以及，恨意。

“是我看错了你。”

“你发现的太晚了。”唐无尘似乎觉得很是好笑，眼中竟笑出泪光，他将唐无乐从地上拖起，半拉半拽行至山崖边，看向唐无乐的目光癫狂涣散，“师兄多年的恩德我永记于心，待我坐上门主之位，会多替你烧几株高香的，安心去吧，好师兄！”

背后山风刺骨，死亡将至的惶恐如毒蛇缠裹心头，唐无乐只觉无限悲凉，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最信赖之人，会在这曾满载温馨快乐的记忆之处，亲手将他推向地狱？

可笑啊！可悲啊！！

“唐无尘，你不会如愿的。”唐无乐无力反抗，唯有凄然望着唐无尘，眼底有泪光闪烁。

“那便不劳师兄费心了。”唐无尘定定回望他，似是要将他的容颜深深印在心底，随即，松开了手。

“永别了，师兄。”

无法控制身体飞速下坠的恐惧感，唐无乐眼中最后那抹唐无尘孤独的身影，被紧随而至掷来的雷震子击碎到烟消云散，彻底堕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血色在草丛间肆意蔓延，月色薄凉，将唐无乐身下被血液渗透的土地映照的愈发黑红悚然。

唐无尘落于唐无乐旁边时带了几步趔趄，身形再无平日灵动，他呆呆望着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唐无乐，下唇已然咬的鲜血淋漓。

明明心里悲伤到连呼吸都感到疼痛，或是接二连三的天崩地裂已将他彻底摧垮，他只觉眼眶枯竭干涩，竟再也流不出泪来。

“师兄你啊，为什么偏偏对我那么好？”唐无尘蹲下身来，轻轻握住唐无乐冰冷的手，“除了师父，你是第二个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你真是傻，都快把我宠坏了……可你对我那么好，我回报给你的，都是些什么……”

从小到大，他除了欺负唐无乐，就是白白享受对方的忍气吞声与任劳任怨，到头来，只还报他伤心一场。

“能保住你的命，也算是我这十多年对你唯一的回报吧？”唐无尘笑容温顺，声音中却满是浓稠的凄苦，“再也不要对谁这般掏心掏肺，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哪怕是你血亲之人，若有朝一日你知道与你血脉相承的唐傲天做了什么，只怕痛心比现下更甚，我可怜的师兄……”

他自怀中掏出软筋散解药小心喂进唐无乐口中，又站起身来打开一同带下的酒坛，把酒水均匀泼洒在唐无乐身上，又将山崖沿途扒拉的乱七八糟，碎石断草一坡狼藉，确定万无一失后，方才回首，不舍地凝望唐无乐最后一眼，将酒坛用力掷向前方，飞身离去。

“师兄，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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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雨后天晴，七岁的唐无乐苦着脸来到唐家集外码头附近的竹林挖竹笋。

奶妈前些日子抱回一只胖乎乎的小竹熊，院中女眷都欢喜的了不得，天天做完活计就围在一起逗弄小家伙，唐无乐对这些毛茸茸的东西没兴趣，因而对它从不关心，眼见冬去春来，随之一场春雨过后，正是春笋破土的好时节，他来外堡大院取衣物时被奶妈揪个正着，要他去挖些笋来喂竹熊。

“啥，还吃笋？哪这么娇气，吃点草就得了。”唐无乐才不愿去。

“少爷整日游手好闲，若老太太怪罪老奴教养无方，老奴可担待不起。”奶妈瞪起眼来。

“本少爷哪有游手好闲啦！”唐无乐不满叫道，转身就要溜，“不去就是不去！”

“唉，少爷长大了，都不愿帮奶娘做点活了，从前那丁点大的时候还知道给奶娘捶捶腿……”

“我去！我去就是了!”唐无乐自小敬重奶娘，哪里还敢反嘴，只得一脸委屈垮起篮子，在侍女们叽叽咯咯的憋笑声中飞奔出门，担当起给小家伙寻找食物的重任来。

竹林深处弥漫湿土的清香，唐无乐心情好了许多，四下寻找片刻终于找到一棵，蹲下身就开始挖，正埋头苦干，忽的听闻远远传来一阵轻细的哭声，便立起耳朵仔细听，好像是个小女孩在哭泣。

唐无乐眯起眼向远处望去，茂密竹丛间若隐若现确有一抹小小的身影，眼前哗的一亮，恃强凌弱之事他最喜欢了，怎能不去凑凑热闹？便蹑手蹑脚向事发当场潜行过去。

停在不远处的竹丛后微微探出头，眼前景象一览无余，一个身着唐门服饰的年幼女童站在一棵竹子下，正呜呜哭的很是伤心。

嗯？不是被欺负啊，真失望。唐无乐没趣地撇撇嘴刚要转身离开，登时被一个横插的男孩声音拉回视线，“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

唐无乐眉头一下子就皱得老高，谁多管闲事，敢在他面前逞英雄？

少爷，人家并不知道你在偷看啊。

他忍不住再度回首去瞧，是一个约摸四岁大的小男孩，正蹙眉站在女娃身旁，费力仰头向天上瞧，唐无乐也顺着视线看过去，一只精致的纸鸢悬挂在竹枝当中，随风瑟瑟发抖。

原来是因为这个哭！唐无乐幸灾乐祸，这小子想逞能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几斤几两，况且长得还那般可爱，比唐家第一帅的本少爷还俊俏几分，真是孰不可忍，就看看他怎么丢脸好了！

果不其然，那臭小子怔在原地也不知所措，不论他如何摇晃竹干，纸鸢偏生就是不肯落下，引得那女娃子又是一阵抽泣，唐无乐心底登时笑开了花，等着瞧，是时候轮到本少爷出马了，保准一个飞镖就解决，叫你们瞧瞧什么才是高手！

没成想，让唐无乐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男孩儿竟抱住竹干如同猴子一般蹭蹭向上攀爬起来，饶是唐无乐无所畏惧，可瞧见那摇摇晃晃随时都要断折的竹干也难免心惊肉跳，生怕那不知死活的小子从半空摔下，因而胸口吊着口气死死盯住他，几次三番竟有冲出去帮忙的**。

好在男孩安然落地，唐无乐才放下悬着的心，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为这令人不爽的家伙提心吊胆，当下更为恼怒，腾地窜出竹丛掐腰站在他二人面前，阴着小脸大声喝道，“你小子，报上名来！”

“我吗？”男孩儿对这个半路杀出的小炮仗很是莫名其妙，“我叫唐无尘。”

“唐无尘？就是唐翎那个徒弟吗？”唐无乐面色不善道，“你又不是唐家血亲子弟，凭什么也能入无字辈？”

唐无尘无辜眨眼，“我也不知道呀，名字是师父起的。”

“……”唐无乐无言以对，又挺起胸膛面露不屑神色，“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本少爷就是唐无乐，你怕不怕！”唐无乐扬起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斜觑唐无尘。

“唐无乐？不知道。”唐无尘根本不买账，这家伙干吗翻着白眼看人啊，好讨厌的样子。

唐无乐立时气得跳将起来，好啊，唐家堡上下谁不听见他唐无乐的名号就点头哈腰，这臭小子居然敢说不知道？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叫他知道本少爷的厉害！

唐无尘虽年纪幼小，但他天性聪慧，对敌善颇有直觉，眼见唐无乐气势汹汹向他逼来，心下便知来者不善，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往后退出几步脆生生喊道，“且慢！”

唐无乐一愣，“干嘛？”

“我知道你要打我，但你要打伤我，我师父定要找你麻烦。”唐无尘笑嘻嘻道，“不如这样，我们比试一场，你若输了就不准再找我的麻烦。”

唐无乐天性好斗，自是容不得他人挑衅，眼见唐无尘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是一阵恼火，“你个小不点，还想赢过本少爷不成？做梦！成，本少爷今天就让让你，你说，比什么？”

“若比武功，你比我大这么多，肯定远胜于我，对我不公平。”唐无尘目光落于唐无乐手中提着的篮子，“不如就比挖竹笋吧。”

“好，比就比！”唐无乐还当他能想出什么刁钻古怪的主意，小毛孩就是幼稚，论体力他远远不及自己，真是自讨苦吃，他输定了！

站在一旁观望许久的唐朵朵见他二人剑拔弩张准备返回竹林开展比试，又急又怕，拉着唐无尘的手抽泣道，“小哥哥，你要当心啊……”

唐无尘眨眨眼，笑容灿烂，“放心吧，我保准会赢的，这里不太安全，你先回家去吧。”

唐朵朵点点头，抹着泪目送他们远去。

二人来到竹林深处，唐无乐四下打量一圈，站住步子，“就这吧，你说，怎么算赢？”

唐无尘想了想，“谁先挖齐五棵就算谁赢，挖好了就喊一声。”

“成。”唐无乐撸起袖子，信心满满准备以绝对实力碾压唐无尘。

“等等。”唐无尘看着他手中的铲子，“你有铲子，我没有，不公平。”

唐无乐一琢磨，也是，免得到时候这小子赖账，便从腰后解下一枚飞镖递给唐无尘，“这下可以了吧？”

唐无尘笑嘻嘻地点点头，二人各自在周边选好一颗笋蹲下身，听得唐无乐大喊一声，“开始！”便飞快地扒起土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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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伤，唐无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