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寒暄几句,坐下聊起天来,主要是李忘生给祁进讲于睿婚礼上发生的事情,但由于姬别情并不认识于睿,李忘生和谢云流都看得出姬别情虽然表面和善又耐心,但其实他对于这个话题的兴趣并不高,并且可能是重伤未愈,所以神态蔫蔫若有所思,经常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祁进的侧脸看,并不会参与到他们的对话里来。祁进后来也注意他的状态颓萎,便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姬别情只是摇头。
因为客厅不大沙发也不成组,谢云流和李忘生作为客人被让到了长沙发上,姬别情只能不算非常舒适地缩在单人沙发里,而祁进在旁边搬了个凳子,他见姬别情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便将胳膊垫过去给他靠着,姬别情顿时僵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祁进露出猛醒似的神色,忽然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姬别情显然想要拒绝,但祁进已不由分说起身将他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拽着,硬把靠在墙边的拐杖塞进他手里,姬别情为难而尴尬地看着祁进,可后者抿着嘴,没有任何情绪松动的意思,姬别情显然碍着谢李二人在场,只能被祁进半强行地扶回了卧室里。
门关上之后,李忘生和谢云流同时听到里面传来了几句模糊的争执。
去做客然而主人家却忽然吵起来这种事情基本可以归入人类尴尬榜top3,李忘生拽了拽谢云流想说我们要不先走吧,但谢云流却抻着脖子往那边看,反而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不是关心他吗,这时候倒不问了?”
即便已经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李忘生偶尔还是无法理解谢云流的脑回路,慢吞吞地说:“那也不能这时候问啊。”
谢云流抱着手臂一副了然姿态:“要是现在不问,等你下次再提,祁进死都不会认的。”他“哼”了一声,“不信你就等下次。”
李忘生心有怀疑,但谢云流这么斩钉截铁,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等祁进从卧室出来,就看到谢李二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正用一模一样审视的眼神打量自己,祁进有种自己没穿衣服被从头到脚完全看穿的恐怖感觉,不由得停下脚步:“怎、怎么了?”
谢云流用下巴指指他背后:“吵架啦?”
祁进顿时炸毛似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没有父母,更没有与长辈一起生活过,但这个时候却觉得谢云流的语气和李忘生的表情就好像自己比他们莫名低了一辈,又因为某些不好与长辈坦白的事情正在被审问似的。
“没有,”祁进说话时有点心虚,只能含糊其辞,“他受伤之后就有点……敏感。”
谢云流朝李忘生撇撇嘴,好像在说“你看吧”。
祁进没看到他的表情,给两人面前的杯子里添了点果汁,听到李忘生轻声说:“小进,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让我们见他的吧?”
祁进没想到李忘生这么敏锐,他整个人僵住,又露出有些焦虑的神色,明显像刚才开门时踌躇不定:“其实也不是,师兄,我……”他看着李忘生,不知是放弃挣扎还是突然有了勇气似的,谨慎地朝身后紧闭的卧室门看了一眼,声音压低话风忽然一转,“好吧,其实也是,因为我没有别人可以问,因为你们的关系也……我就想说,可能会看得更明白一点。”
李忘生与谢云流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但祁进虽然松口,却并不往下说,李忘生只能试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祁进又是一阵沉默,而后他抬起头来,非常别扭地笑了一下,就像这个牵动肌肉的动作并非他所愿一般,那笑容很僵硬又怪异,并且转瞬即逝。
“我说不清楚。”他说着,低头看着自己惨白如纸的手心,“其实说我们之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就是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后来长大分开了,现在又……主要我俩都没爹没妈,也没怎么好好念过书,很多事情没人教给我们,就……想不明白。”
“你说的这玩意学校可不教。”谢云流冷酷地说。
祁进又露出那种别扭的笑容,然后往窗外正在逐渐变暗的天空看去:“可能比较长,但我得重头说。我不记得几岁认识他,好像从记事儿起他就一直在,他比我大一些,现在看起来差几岁没什么,可那时候他就跟天似的罩着我,我往回看,小时候能想起脸的就他一个。”
“我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好像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发愁似的,我的世界就那么一点大,我有那个大哥就行。”祁进声音虽低但语速很快,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倾泻口,“不过那会儿大家都心照不宣留在福利院没出路,被领养才有好日子过,但那个年代愿意领养孩子的人很少很少,一年来不了几个,他们无一例外都喜欢年纪特别小的、还不记事的,我和他都不行。”
“我觉得无所谓,他可能也这么觉得吧……我倒是没问过。后来也是撞到大运,有对穿着很体面的老夫妇来,他们看中了我。”祁进脸上一丝喜悦都没有,“走之前我被允许和朋友们道别,但我没有朋友‘们’,那些孩子知道我被领养,估计恨不得我当场死掉让出名额,我从他们前面走过,他们羡慕的、愤恨的、嫉妒的脸都很清楚,只有他从后面追上来,拉着我说‘我会去找你的,我没多久就成年,我可以养活你,我会让你过不愁吃穿荣华富贵的日子’。他没说完,老师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我抱出去塞进那辆轿车里,就像生怕有人会反悔似的。车子离开福利院时我从后车窗看到他从台阶追下来,他喊‘祁进’、‘祁进’——”
李忘生和谢云流都没说话,但祁进却突然愣住了。
“不对啊,那时候我都不叫祁进,他喊的是什么来着?”他疑惑地摸了摸鼻子,好像想不起来,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祁进’是养父母给我起的名字,他们挺好的,不算很有钱但非常体面,家里规矩也多,送我去学校念书,总之没亏待过我。”
“但我还是想着他,每天掰着手指过日子,我记得他的生日,也知道福利院到18岁就能离开,开始我们会互相写信,每个月都写,但他实在是没什么文笔,简直一塌糊涂,后来很突然的,他不再寄信来了。但我没有怀疑他,只以为是养父母不许我与以前的朋友继续交往,心里与他们产生了隔阂,但可能隔阂本来也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从始至终都没想真正融入那个家,我心里更希望他能来兑现承诺。”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夜空阴沉将雨,而祁进攥着杯子,脸上没有表情。
“……但他没来。”
“信不写了,人也没出现过。”他的声音仿佛灌满窗外水汽很足的冷风般,“他十七岁生日没过几天,我终于受不了了,我等够了。我偷偷翻开了养母的皮包,毕竟隔着两座城市,最便宜的车票也要75块钱……我跑回了福利院。”
“然后她们说,他走了。”祁进想笑,却只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当兵去了,报效祖国保家卫民,征兵的标准很高,能选中也不容易,是个顶好的出路。”
“……又是顶好的,撞了大运的出路。”
李忘生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被退回去也是因为……”
“对,我品德高洁的养父母不能接受一个小偷小摸的孩子,我也没有辩解,没什么好辩解的,我确实偷了东西,而且误会了他们,并没有资格再去怨恨什么。”他叹了口气,“然后我一下子就想清楚了,人和人本就不同路,谁又非得拴着谁过日子呢,反正我离成年也不远了,后面的路该自己选。”
“到这里本来也没什么,各过各的,谁也不欠谁。”
祁进如是说,语气却并不释怀。
“但好笑的地方是,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他真的笑了一声,但转瞬即逝,“他的信又来了。”
“又是那些文笔烂的吓人的流水账长信。”祁进耸肩,“还会寄衣服和乱七八糟各种东西,然后就是钱,看来部队待遇不菲,我没想到他真挺有钱的,荣华富贵说不上,但衣食无忧肯定是没问题,不过我都没有收,全部退了回去。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我已经往前走了没必要再回头,更没必要从他那里再得到什么。”
“我那时候工作不稳定,常常搬家,但他的东西总是能非常精准地寄到我手里,我本以为福利院有人通风报信,后来干脆不跟他们联系,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第 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