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之后的某个平凡周末,傍晚时分吃过饭的谢云流很平常地准备下楼去丢垃圾,他打开门正在弯腰换鞋,突然感觉身后掠过一道毛茸茸的闪电。
由于距离小宝上一次离家出走的时间已经超过半年,他没能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下一秒李忘生就跑了出来,喊着:“师兄,小宝跳出去了!”
谢云流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入户门那里一米多高的栅栏门,他分明记得以前小宝想要出去都只是笨拙地试图从缝隙里挤出去,它什么时候点了这个技能?
李忘生急匆匆地换了鞋,而谢云流回头看到消防通道留着门缝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
两人飞奔下楼到小区花园里,好在此刻太阳还没有落山,李忘生一眼就看到浑身雪白的小宝钻进草丛,但非常糟糕的是他也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那只消失许久的黑猫粗壮的尾巴在旁边一闪而过。
谢云流往那边追的时候感觉心都凉了,他听过很多例子,猫与狗不一样,大部分离家出走就再也不会回来,更别说像小宝这样,它沉默无言伪装遗忘,简直做好了所有要跟那只猫离开的准备。
所以一旦找到机会,就像在心里排练了数百次那样毫不犹豫、绝不回头。
猫的速度比人要快多了,等他们追到草丛附近时两只猫都已经不见踪影,谢云流不知所措茫然站在原地,李忘生将他的手握着安慰:“别急师兄,我们在附近找找。”
谢云流没说话,他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明白找到的可能性恐怕很小。
他养了小宝这么多年,其意义早就超过了一只普通的宠物,更别说正是因为这只猫当时的突然出现,才给了他晦暗无光的生活一抹光亮,为他弥补了那些日子没能从人类那里得到的陪伴和温暖,让他怀抱它的时候,脑海中回想的终于不再是经历的苦难而是与它相似的那个人曾带来的温柔与安慰。
那时他对失去李忘生都有心理准备,但却从来没想过小宝会有一天如此突然地离开自己。
“忘生,你去那边,我——”他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有些痛苦的猫叫。
谢云流猛地回头,他听出那是小宝的叫声,于是不顾踩到植物就往花圃更深处跑去,李忘生紧随其后。
好消息是猫没有跑远,但坏消息实在坏到了极点。
谢云流看清状况时差点当场晕过去。
——那只油光水滑身材壮硕的黑猫正骑在小宝身上,它体型比小宝大两圈,再加上一身蓬松又浓密的毛发,几乎将小宝全都罩了起来,可怜的白猫只从黑猫前爪中间露出脑袋,后颈被死死叼着,前肢与肚子全都贴在地面,后肢不断蹬着地,发出很可怜又凄惨的叫声。
李忘生也倒吸一口冷气,他上前想要将两只猫分开,但黑猫立刻皱起鼻子朝他龇出尖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耸腰时四只爪子还在小宝身侧示威似的踩来踩去,结实的背弓得像座桥,前臂末段甚至能看到大型野兽一般鼓胀的肌肉,粗壮多毛的尾巴垂下来,与小宝雪白的尾巴缠在一起。
李忘生看出那只黑猫已经彻底被激怒,他不由想起那些被送到门口一口咬断喉咙的可怜动物们,赶紧转身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把黑猫吓走,却见谢云流已经不知从哪儿抽了块垫花盆的木棍,他表情堪称恐怖,走过去高举手臂照着黑猫的脊背就狠狠来了一下。那黑猫结结实实挨了打,却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压着眼皮回头看了两个人类一眼,一双浑圆的金色眸子里满是敌意。
而后它起身就叼着小宝要向花圃更深处拖,谢云流提着棍子快步追上去,也许是他的怒气终于让黑猫感觉到了杀意,它怒嚎了一声终于将小宝松开,一步三回头地钻进一大丛绣球花中逃跑了。
眼见还在草坪上打滚的小宝爬起来想追,谢云流赶紧将它捞起来,然而小宝却回头在他手上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不像平常亲昵玩闹的时候,它用了力气,皮肤之下顿时溢出血珠,谢云流虽然吃痛但没松手,只是将小宝抱着,李忘生心疼不已赶紧拉他的手去看,好在创口不算很深,只是破了一点皮。
小宝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它小心地叫了两声,伸出舌头在谢云流手背上轻轻舔着,谢云流生气之余更多后怕,一时间无话可说,无奈地看了李忘生一眼,疲惫道:“回家。”
谢云流自己去医院打了针,又给小宝补了两次驱虫,还去物业管理中心非常严厉地要求他们管理流浪猫,他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但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可能会带来更长久麻烦的事情。
首先是在宠物医院驱虫的时候认识小宝的医生随口说你的猫看起来更漂亮了,谢云流当时并没在意,以为只是客套话而已,但后来李忘生也说小宝的毛发好像比以前顺滑有光泽,谢云流认真看了看,发现的确如此。
他克制自己不往那只黑猫和那天花丛中发生的事情去想,但内心深处也不由自主地会将两件事连起来。
但他还是无法理解小宝的想法,它好不容易离家出走,就为了幕天席地被欺负吗?然后那个该死的黑猫拍拍屁股就走了,一点担当都没有。
谢云流感觉自己像是个身心俱疲的老父亲,他眼睁睁看着娇养了半辈子的漂亮女儿丧了魂似的倒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潦倒穷鬼,毫不犹豫把身心都轻易交付出去,甚至只是因为被反对就要离家出走与家人反目成仇,如果说对方值得托付也便罢了,可是那个家伙神出鬼没捉摸不定,每次消失都以月为单位,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他数不清第多少次把小宝从窗台上抱下来,把它按在腿上恶狠狠捋着浑身柔滑的毛:“呆瓜,傻子,蠢蛋,别等了,它已经走了,它不要你了!”
小宝听不懂,只是眯起眼睛舒服地靠在他手腕上,习惯性地舔着谢云流已经愈合的指尖。
谢云流望着它圆圆的杏眼和眉心那撮红毛又一次心软,只能叹着气亲了亲它的头顶。
然后没过一会儿,谢云流起身去做别的事情,它就又跳上了窗台,执着地向窗外望着。
然而更坏的还在后面,一个月之后,小宝的饭量忽然激增,一整个罐头都能轻松吃完,饼干消耗也比之前快了许多。
某天谢云流深更半夜忽然惊醒,就看到小宝蹲在床头软包看着自己,一双蓝眼睛在漆黑的环境中幽幽反光,他吓了一跳,把枕着他胳膊熟睡的李忘生也吵醒了。两人奇怪地看着小宝跳到地板上喵喵直叫,谢云流明白这是猫咪有什么要给他看的意思,于是跟着它走到客厅,才发现装饼干的喂食器里竟然空空如也。
而谢云流很清楚地记得喂食器是昨天早上才装满的,一般来说要三天才会吃完,现在才一天半,小宝最近也吃得太多了吧?
但数学家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实在匮乏,他只觉得小宝之前情绪低落确实瘦了好多,现在多吃也是好事,他抱起来掂了掂,感觉小宝确实要重了一些。
于是谢云流心情愉悦地将喂食器装满,便美滋滋地抱着李忘生继续睡觉去了。
直到几天之后,谢云流起床却发现从客厅到厨房的地板上全都是碎肉和被咬烂的塑料皮,他跑进厨房一看,小宝正在地上吃着一根李忘生妈妈寄来的手工牛肉肠。
它身后的橱柜开着,放牛肉肠的纸箱被掏了洞,谢云流记得那牛肉肠有一大包,现在看已经少了四五根的样子。
“你疯了吗?不怕把自己撑死!”他边骂边拽着肉肠的另一端想抢过来,他一边害怕小宝这样暴食会不会出问题,另一边心疼这包他都还没有尝过的牛肉肠,而小宝呜咽了一声,还是没舍得松口。
从前小宝根本不会吃人类的食物,就算主动放在面前都没兴趣,这也让谢云流很放心,毕竟宠物还是吃少盐少油的宠物食品比较健康也会更漂亮,只是很多猫咪一旦尝过人类滋味充足的食物就会对寡淡的猫粮饼干失去兴趣。
谢云流将小宝的嘴硬掰开将没咬碎的肉肠抠出来,然后跟李忘生一起急吼吼揣着猫冲去宠物医院,进门就说我的猫一晚上吃了四根半牛肉肠,为了证明这件事确实很可怕,他没忘记带了一根受害者牛肉肠。
宠物医生看了看小宝的身材,又看了一眼牛肉肠的尺寸,感觉吃四根半并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但养宠物的人心态确实会无限趋近于宝爸宝妈,毕竟小动物与人类幼崽有着一样难以沟通加即便难受也无法自诉的问题,所以谨慎一点并不是坏事。
谢云流将小宝从猫包里抱出来放在检查台上,医生一边跟谢云流开着玩笑一边翻过来摸了摸肚子,然后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抬头问道:“小宝没绝育吗?”
谢云流的心“唰”得凉了,他在李忘生吃惊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小宝看起来是怀孕了,刚刚一个月的样子。”医生说,“等会儿去一楼做个检查确认一下。”
李忘生瞪大眼睛,谢云流气得捶胸顿足:“啊——我的猫啊!”
而小宝并不能与他共情,只是慢悠悠地舔着爪子站起来,用脑袋顶着谢云流的胳膊,想往他手腕下面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