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已经看到死斑鸠喙里流出的血粘到了地板上,心想如果让有点洁癖的谢云流看到肯定又会发脾气。
“这是你抓的吗?”他试着先安抚黑猫,心里想着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绑架机会。
黑猫难得没有躲,它将死鸟放开,用爪子往李忘生的方向推了推。
“要给我吗?”李忘生蹲下,他看出那只斑鸠死掉没多长时间,它甚至还是柔软的。
黑猫眯起眼睛,含义不明地抬起头轻轻叫了一声。
李忘生在这只冷漠又威风的大猫身上终于看到了小动物该有的萌感,他试着伸手摸了摸黑猫脊背上的皮毛,它虽然在流浪但其实毛发健康又光滑,摸起来像上好的缎面。
“你等一下我给你拿个罐头好不好?”李忘生站起来返回家里,拿了个最好的牛肉罐头。
他再出门时小宝也醒了,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很激动地跳出猫窝跟着他一齐走到外面。
这好像还是小宝第一次没有任何阻隔地看到它的朋友,它似乎有些害怕,一直躲在李忘生后面,没有主动上前去,黑猫也很听话地没有动,仍然维持着那个倨傲的端坐姿势。
李忘生把罐头打开放在它面前,里面的味道立刻传了出来,李忘生看到黑猫的眼睛立即瞪大了,鼻子也翘了起来,他很清楚这个东西对猫咪的吸引力,毕竟谢云流在养小宝这一事上几乎到了挥霍的地步,这个罐头甚至比等重的生牛肉都贵。
李忘生也拿家里的猫粮猫罐头喂过小区里的流浪猫,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猫咪们一旦闻到这种味道十个有十个一秒都等不了,但唯独这只黑猫没有动,只是很警惕地看了看李忘生,再看看罐头,又看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毛茸茸白猫,而后它微微挪动前爪,用尾巴尖圈住自己,仍然端坐着。
它竟然能够如此从容地克制住野兽本身对于食物的渴望,李忘生甚至对这只猫都有点心生敬佩了。
毕竟就连并不缺好吃好喝的小宝都没忍住凑了上去,李忘生还以为它要自己先大快朵颐,但没想到小宝只是站在罐头旁盯着黑猫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开始吃罐头,不过它并不像往常那样直到吃饱不会停下,而是只吃了两口就退开,蹲在旁边舔起了爪子。
李忘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令他意外的是黑猫立即起身走了过来,它低头舔了舔被吃掉一点点的罐头,随即迫不及待地蹲在小宝旁边大口吃了起来。
原来是吃一口消除对方的疑虑吗?好聪明的做法。李忘生觉得非常有趣。
小宝慢条斯理地舔完爪子又洗了洗脸,然后小心翼翼伸出舌头,舔舔正在埋头苦吃的黑猫受了伤现在看起来已经痊愈的前臂,李忘生心里还在想小宝这么舔没驱过虫的流浪猫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正纠结要不要阻止,忽然听到身后门缝里传来了谢云流的声音:“欸?忘生,你还没走吗?”
李忘生心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阻止。
果然情况立刻变得很糟糕,大门还没完全推开,黑猫已经浑身炸毛,跳起来就跑了。
李忘生看到小宝也想跟上去,赶紧伸手把小宝抱住。黑猫窜到消防通道边,很是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它就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漆黑的走廊里。
李忘生以眼神埋怨了谢云流一整天。
谢云流虽然嘴上不认,但看着李忘生抱着小宝几乎一模一样的不快表情心里也有点懊悔,他自知理亏,明白要不是自己突然出现李忘生可能已经把黑猫绑架回来,于是默默收拾了死斑鸠,又去网购平台催猫箱发货。
往后的几天黑猫没再出现过,但早晨门前脚垫上还是会随机刷新各式各样刚刚死去的小动物,都是非常精准又残忍地一口咬断喉咙。
这让负责打扫的谢云流有点崩溃了,但好在猫箱已经发货,他每天看十次物流进度。
猫箱到的那天谢云流专门请了半天假,他在里面悬挂了新鲜的三文鱼肉、冻干和专门去早市从一众大爷大妈中间抢来的鸡下水,然后在箱门挂了一根长长的铁丝,准备等着那只桀骜不驯的黑猫一来就将它绑回家好好感化。
他将猫箱放在电梯间,跟李忘生一起蹲在玄关苦等,两人从傍晚等到凌晨,就在他们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的感应灯亮了。
谢云流立刻拉着李忘生站起来,两人蹑手蹑脚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来的果然是那只黑猫,它完全没有脚步声,嘴里叼着一条尾巴还在无力扑腾的鱼,轻车熟路将它扔在门口。
它在门外标记领地似的左蹭蹭右打滚转了两圈,随即就注意到了放在一旁的猫箱,和猫箱里琳琅满目的食物。
它犹豫了颇为漫长的一段时间,就在李忘生以为它依旧不会为之所动的时候,却看到它非常谨慎地朝猫箱里走了一步。
谢云流屏住呼吸,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铁丝,就等黑猫钻进去,他就将门关上,这样万事大吉。
但这只猫显然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就像最优秀的猎人那样,它非常小心并且很有耐心,每前进一步都要等待很久,但食物悬挂的位置很靠里,它必须要全部走进去才能吃到最外侧的那块肉。
等到谢云流感觉自己的手心都被汗湿,那只猫的最后一只后爪才终于迈进了猫箱里。
就是现在!
李忘生的手立刻捏紧了谢云流的胳膊,他正要一把拽下铁丝关起猫箱,却听到脚边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不知何时,小宝竟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旁边。
它的叫声在李忘生和谢云流听来并无含义,但却警醒了那只黑猫,谢云流的手腕已经沉了下去,铁栅栏门落下去的瞬间黑猫已经像闪电似的转身钻了出来,只是它稍稍慢了一步,那个颇有分量的门框很重地砸在了它的尾椎骨上,发出一声令人齿寒的闷响。
黑猫吃痛却没有发出声音,眼见它又要跑,谢云流只能拉开门试着喊它:“等一下,我们没有恶意!”
然而黑猫并不能听懂,它后爪抓地龇牙咧嘴,连尾巴都炸成了鸡毛掸子,哈着气朝两个人类做出攻击的姿势,而后又视线向下,朝着被关在栅栏门里想要奋力从缝隙挤出来的小宝看了一眼。
李忘生平生第一次在动物脸上看到与人类相似的,强烈的委屈与失望。
而后它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谢云流没抓到流浪猫,感觉属于自己的那只猫也要在一夜之间失去了。
小宝彻底消沉,每天沉默地窝在汉堡包里,开好的罐头放到风干都不吃一口,实在饿得厉害就爬出来吃一点饼干,没过几天一张漂亮的圆脸就瘦得嘴都尖了出来。
谢云流心疼得要命,只能蹲在旁边一点点把猫条抹在鼻子上让小宝舔掉,就这样一个多小时才喂掉半根,结果洗了个手转头再看,地上一摊肉糜嚼都没嚼,小宝已经全都吐了。
“蠢蛋一个,”谢云流一边擦地板一边骂骂咧咧,“长得像就得了,这种地方学什么,轴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李忘生刚巧进门,见谢云流蹲在地上,疑惑地走过来问他:“师兄你干吗呢?”
谢云流阴沉地看他一眼,这会儿看到李忘生眉心与小宝相似的红点让他感觉更憋屈:“我在生气。”
“看出来了,”李忘生笑眯眯地撑着膝盖弯腰看他,“小宝还是不开心?”
“不开心,”谢云流说,“怎么办,不会真的要去找那只流浪猫吧?”
早知道小宝这么在意,谢云流都有点后悔之前对那只猫态度那样恶劣了。
李忘生想了想,也觉得这件事不乐观,那只猫看起来就很谨慎又记仇,他们失败的绑架经历很有可能会让它再也不会靠近这个小区一步。
而且一只流浪猫不再出现的原因多得难以计数,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很多小事都会对它造成致命的伤害。
见谢云流消沉,李忘生便安慰他:“没事的师兄,小宝估计也就难过几天,用不了多久就会把那只猫忘掉的。”
谢云流半晌没说话,而后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忘生:“我是不是讲过你和小宝很像。”
李忘生已经起身,听他这样说又停住,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你以为我说的只是长得像吗?”
李忘生更迷惑了,其实从他看来,自己和这只曾经谢云流养了很久现在他们又一起养着的猫除了脑门上天生都有一点红之外也没什么相像的。
“那还有什么?”
谢云流也站起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李忘生,最后还是无奈地伸手在他眉心轻弹了一下:“一样呆。”
如他所料,黑猫真的一去不返。
不过李忘生说得也没有错,小宝在经历了约有一个月的消沉之后恢复如常,只是人无法理解猫的想法,猫也不能明白人的担忧,它仍然偶尔在入户垫附近徘徊,在窗台上张望,从落雪望到焰火漫天,又望到雪融花开。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在平淡而充实的生活中,谢云流已经几乎忘记了去年发生的插曲,他带着小宝去了几次宠物学校,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小宝对于外界环境的适应非常快。后来甚至可以带着牵引绳在小区花园里玩耍,谢云流和李忘生偶尔出门散步也会带上它,就这样小宝比从前活泼很多也涨了分量,并且饭量也变大了。
但谢云流没有想到,这些在他看来值得欣喜的改变只是小宝计划中的准备工作。
他又一次低估了动物的智商与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