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变绿,后面的车子按起喇叭,谢云流赶紧松开李忘生,而李忘生抓着他衣服上的抽绳,两人心中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其实很早之前,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车子开出一段距离,谢云流忽然说,“不对,其实是两个。”
李忘生转眸看他,脸上是聆听的神色。
“那时候我没有遇到能让我关注的人,那人不信,便问,如果你做出了完美的实验,但这件事在这个世上,你只能告诉一个人,你会告诉谁呢?我说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然后她又问,那如果你被一辆失控的车子撞到,在最后一秒,你会想到谁呢?”
李忘生缓缓睁大眼睛,而谢云流朝他看了一眼:“她问我的时候,我没有答案,但后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却都得到了。”
“写完论文的那个晚上,我只想见你,被车撞到的那一秒,我也在想你。”谢云流说,“那一瞬我突然明白,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喜欢,第二个是爱。可惜我太过愚钝,直到以为自己将死的一刻,才明白对你的感情。”
李忘生又是动容又是心疼,他这才觉察到谢云流的那场车祸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巧:“师兄……”
而谢云流只是脸上带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喜欢是你,爱也是你,一直没有变过。”
虽然表白的话好好说了,也如愿以偿换来了几个香吻,但考验还是要继续,当谢云流把车停在七年前来过的那个排屋门前时,还是有一种晕车想吐的感觉。
李忘生只能紧紧拉着他,发现谢云流的手像泡过冰水一样冷。
“没事啦,不用这么紧张,我爸妈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他尽可能安抚,但效果并不好。
两人走上台阶按了门铃,很快便有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的女人来开了门,谢云流一看就知道她是李忘生的妈妈,因为他们有着一模一样挺拔的鼻子和漆黑柔顺的头发。
“儿子?”她看到李忘生突然回家很是惊讶,而后又看到跟在李忘生后面比他高出半头的谢云流,脸上的惊喜变成了探究。
“忘生回来了?”屋内传来第二个人的声音,李忘生感觉谢云流的指尖在自己手心抖得更厉害了。
李父出现在了视线里,他的身份也是一目了然的,他有着与李忘生很像的脸型,能看出年轻时候肯定也是个帅哥。
然后他也看到了谢云流,诧异的视线在几个人中间来回:“这是?”
“爸妈,新年快乐。”李忘生说,李母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但她脸上的喜悦消失殆尽,向旁边让了一步说:“进来说话吧。”
两人走进屋子,李忘生轻轻拉了谢云流一下,谢云流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李母:“阿姨,新年快乐,给您买了一点东西,不成敬意。”
李母看他一眼,神色不算漠然但也绝对没有热情,指了指餐厅:“放那边吧。”
谢云流放下东西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李忘生做了个手势让他脱了外套,他立即脱掉衣服跟屁虫似的紧挨着李忘生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李父还没搞明白状况,以为只是李忘生的朋友来拜年,看起来一表人才他印象不错,招呼两人喝茶吃水果,还问吃饭了没有,要不要热点东西吃。
谢云流胃里翻涌,感觉自己说话就会吐出来,连忙摇了摇头。
李母端着两杯茶过来放在矮桌上,李父还想问这个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却被李母冷漠地打断了:“你闭嘴。”
李父一脸茫然,不明白平日和蔼亲切的妻子为什么对大老远回家过年的儿子和朋友这种态度。
“你俩有话就直接说吧。”李母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不用瞒我。”
李忘生知道母亲了解自己,但只看一眼就被戳穿也有些意外,不过本来就是抱着要说清楚的目的来的,他也没有退缩:“这是谢云流,现在在做数学方面的理论研究,我们大概十年前就认识了,他是我的男朋友。”
李父的眼睛和嘴巴一齐张大了,他手里抓着的茶杯明显倾斜了一下,泼洒出几滴茶水,而李母肩背瘫软,半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我们两个都很认真,我很早就喜欢他,只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
“不像话!”李父终于明白眼前局势,怒吼了一声,“让你找对象你就带个男的回家!?”
而李母则按着丈夫,开口时声音无比虚弱:“你21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就是去找他了对吗?”
李忘生没想到母亲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但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于是很坦然地承认了:“是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李母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当然记得那个晚上,李忘生大半夜不知所踪,鞋子和外套都在家里,第二天快到中午才回来,神色也很古怪,而那古怪并不只是当日,后来的一段时间他整日若有所思,连吃饭都会走神,李母问过他,却没得到回答。再后来他又偷偷跑出去一次,还是第二天才回来,那之后他彻底萎靡不振,从原先的沉默变成了忧郁,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你伤害过他,对吗?”李母毫不留情地说。
谢云流知道她在对自己说话,还没开口李忘生已经说:“妈妈,那已经过去了,只是误会而已,我也有责任。”
“全是我的错,”然而谢云流将李忘生的手握住,他终于开口,虽然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但语气很诚恳,“我确实做过一些让忘生伤心的事,我也不会辩解,更不会说什么将来去补偿的话。我既然得到了忘生的谅解,就会一直,一直,一直像今天这样去爱他,用所有的时间和努力,如果他想要,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命给他。”
李父脸上的怒气仍在,但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妻子,而李母仿佛并不为谢云流的话所动,而是问道:“你多大了?”
“31岁。”谢云流回答。
“身体怎么样?”
谢云流赶紧说:“很好,我一直在锻炼,没有不良嗜好,没有任何健康问题,也没有家族病史。”
“父母呢?”
谢云流神色一黯:“我父母离婚了,两边与我的联系都很少。”
李母沉默几秒,又问:“你是哪儿的人?”
“密云。”
李母诧异地看了一眼儿子:“你们是大学同学?”
李忘生也有一点僵住,玩游戏认识的人现在带回家来,确实怎么看都很不靠谱。
“我和忘生是网上认识的,”但谢云流好像没觉得哪里不对,好在他没提游戏,“后来我去他的大学竞赛,就常常一起玩。”
李母脸上果然露出并不赞同的神色,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Z大数学实验室工作,现在的课题还是基于形势系统的研究,之前……之前是中科院微电子所的工程师,有、有高级工程师头衔,”谢云流慌张到有些语无伦次,“那个国家十三五发展规划任务里提及的固体电子和高密度集成工程就是我参与完成的,我、我还设计过——”
“反正就是很厉害,是个天才科学家。”李忘生看出父母其实听不懂谢云流说的东西,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于是救他一把,“你们可以搜他的名字,他还挺有名的,确实做过一些很了不起的事情。”
李母看着儿子:“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
李忘生毫不犹豫地回望她:“是的,无可替代。”
屋内一片沉默,就在李忘生觉得谢云流快要晕倒的时候,李母终于神色略微缓和,望着李忘生说:“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赞同,现在还很难,但我知道反对没有用。”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接受他,忘生,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谢谢,妈妈。”李忘生很诚恳地说,“真的谢谢。”
他说完拽了一下谢云流,后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于是连忙坐得更直道:“我会对忘生很好的,不会让您失望。”
李母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往厨房走去,而李父这才明白大势已去,他不可置信地追上去:“老婆,你这就……同意了?”
李母点头:“嗯。”
“他是个男的!”
“我又没瞎。”
“可是——”
“忘生已经28岁了,让他自己选择吧。这些年我们一直想给他找个陪伴的人,但他一直很抗拒,也很不快乐,现在他自己找到了,你要把他推回以前死气沉沉的日子里去吗?”
“但……你不是说那个男的伤害过他?”
“谁被烫过都会往回缩的,你儿子也不傻,既然还敢回头,那就说明伤口已经愈合了吧。”李母站在拉门边往回看了一眼,儿子正在笑着帮旁边一脸惨白的男人顺背,她好像从来没有见李忘生那样笑过,也从来没见过他眼睛里有那样充满生机与满足的神采,他干瘦的脸颊圆润许多,又有了健康的血色,她从当年第一次搁着襁褓怀抱他之后,又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孩子是真正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