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枫又趴在桌上睡着了,一旁沾着墨的笔有一端搭在手腕上,笔尖划过脸颊,留下一道乌黑的墨迹。
“他在做什么。”
蓬莱殿外李绩轻声问小盒子。
小盒子躬身道,“回将军,陛下在看折子。”
“他还能看折子?”李绩挑眉道。他倒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些纳闷,呼风唤雨的杨文仲怎么会舍得把这日理万机的权利交回到叶长枫手里。
小盒子挠挠头,模样似是捡了个大便宜一般,“说来也奇怪,副相自中秋之后就不甚理事,除了职位应做之事外,再无什么越权之举。”
李绩心中了然,点头道,“知道了。”
“天冷,你且去把暖手炉拿来。”他嘱咐了小盒子一句,便进了蓬莱殿。
李绩尽量放轻了脚步,可还是在看见叶长枫脸上的笔痕时笑出了声。
叶长枫直起身子,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手指上的墨在脸上蹭的更深了些。
“你来了…”他将桌上的折子收好,“方才又睡着了。”
李绩笑了笑,在叶长枫身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帮他擦了擦脸。叶长枫看见袖角手心的墨汁,耳根通红。
“有收获么。”李绩问他。
叶长枫自然知道李绩是在问折子的事情,他将毛笔在指尖把玩着,“应该算有。”
他正要对李绩说些什么,李绩却插话道,“那就好。”
“你不问问我有什么收获么。”叶长枫笑问。
“逾越了。”李绩正色道。
叶长枫颔首,“理解。”
偷了半日的懒,叶长枫算是养足了精神,便开始专心的做自己的事。自打杨远翎回到长歌之后,李绩便十分默契地接了师父的班,每日下午都到叶长枫这里看看。叶长枫倒也不觉奇怪,理所应当地等李绩过来报到。
那日翠烟楼的翻云覆雨之后,两人算是终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虽然李绩还是那副寡言清冷的模样,可叶长枫能够感觉得到李绩举止之中与自己贴近了不少。
两人都是公务如山,鲜少有什么时间温存。叶长枫却不觉遗憾,每日李绩能来这儿看看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可以很简单,叶长枫心想。
小盒子取来了暖手炉,叶长枫见了朝李绩笑道,“你怕冷么,这才什么时候,就用手炉。”
李绩拉过他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道,“给你的。”
叶长枫手指微凉,李绩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李绩将手炉放在了叶长枫手中,“拿好。”
“我不用这个。”叶长枫轻声道。
“我问过太医,你体质较寒,入秋天冷,若不仔细些,不好。”李绩坚持道。
叶长枫只得老实接过手炉抱在掌心,把话题支开,“待会儿你帮我把折子送回尚书省去,明日政事堂会议有些事情我要交待。”
“要紧么。”李绩问。
叶长枫摇头,“本不想告诉你,怕旁人说你闲话,身为武将手伸得太长了。”
李绩哂道,“那我便不听了。”
“别的政事你不过问倒也应该,可这件事…”叶长枫道,“上月六科考察官员业绩的时候,撤了礼部一位小主事。那人越权替礼部尚书在中秋祭月典礼的报备单子上签了字。”
“嗯。”李绩哼了一声,“胆子不小。”
“他是杨文仲的外甥。”叶长枫道,“我差人去问了问,平日里这人也是骄纵惯了的。礼部尚书是个没脾气的,这主事代行职权也有段日子了。”
“那副相一定坐不住了?”李绩道。
叶长枫将桌上的折子拿过一封,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听说被这‘不争气’的外甥气病了,在家调养呢——不然他会舍得教我批折子?”
李绩默然不语。
“不能掉以轻心,”片刻之后他对叶长枫道,“牝鸡失雏。”
“我知道。”叶长枫点头,“你也小心。”
还有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张了张嘴,转为了一声长叹。
“师父那里,我有联系。”李绩道,“放心。”
叶长枫失笑,自己什么时候能被人看得这么透了。
...
待李绩将折子送去,回来时见叶长枫正在换衣服。
李绩拿过玉佩替他别在腰间,“这是要做什么去。”
叶长枫笑道,“看看栾儿,晚膳就在兴庆宫用了。”
转眼间襁褓之中的弟弟已经快半岁了,叶长枫是喜欢孩子的,神色之中满是兴奋和期待。
“随我去吧。”他接过披风系好,拉过李绩的手。
“好。”李绩扣住他手指,点头道。
这孩子是个嘴巧的,不到半岁就开始咧着嘴牙牙学语。兴庆宫侍女进来时回说万岁爷来了,那小家伙就挥舞着手脚在母亲怀里乱动,“哥…哥哥!”流了一身口水。
叶长枫从齐太后怀中接过孩子,“栾儿乖不乖?”
孩子两只肉呼呼的小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叶长枫脸上亲了一嘴口水,“哥哥!”
这一声一声的哥哥叫的叶长枫心花怒放,仿佛被吹捧一般,他抱着孩子到了宫外,口中哼着小曲儿逗栾儿开心。
石板路两旁的花圃里栽了几丛甘菊,开得正好。叶长枫抱着孩子蹲下身来,“漂亮么。”
孩子点点头,凑过去闻了闻,打了个喷嚏,哭丧着小脸又用力摇了摇头。
“哥哥带你到别处玩去。”叶长枫从侍女手中取过手巾给孩子擦了擦嘴边淌出的口水。
“哥哥!哥哥!”栾儿揪着叶长枫的衣领,伸着小胖手指着一旁的李绩,“哥哥!”
“抱抱看?”叶长枫笑道。
“不了。”李绩轻咳了一声。他自小便是家里的独苗,一个人在塞外过惯了,看见这般水灵的孩子,像刚生的猫崽一般,捧在手里总怕捏碎了。
“他不是哥哥,”叶长枫对孩子道,“是嫂子。”
身后的侍女脸红了,三两凑在一处交头接耳。
孩子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母亲平日里并没有教过他说这个。
“嫂子。”叶长枫又说了一遍。
“…勺子!”孩子的嗓门很响亮。
李绩的脸色阴沉,很是难看。他从小南征北战,少有这般情形让他下不来台。
叶长枫看看李绩,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眼睛笑成了缝。
...
李绩从宫里回来时,天色已经深了。
街上的商贩早早都歇市回家,只留了零星几家卖吃食的铺子还开着门。
中秋灯市时候挂在街道两旁的花灯还留着,傍晚时候悉数都点亮了。灯河十里,美不胜收。
李绩抱臂信步在街上走着,回想起自己回到长安这半年,恍若梦里一般。
李绩拿自己有些没主意,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多愁善感。
将军府门前张了盏小灯,在小小幽暗的街巷里很是显眼。
灯影下站了一个人,身影修长,抱琴而立。
李绩眯眼端详,加快脚步上前。
“师父。”他拱手道。
杨远翎不是辞别时的那身官服,只是长歌门弟子的平常打扮,身上一件青色披风。经过路途的跋涉,他的脸色有些憔悴。
杨远翎点点头,“嗯。”
“怎么回来了。”李绩问。
他闪身将杨远翎让进屋内,关了门窗。
“找你。”
李绩敛眉,“我能帮上忙么。”
杨远翎轻声道,“看你肯不肯了。”
桌上的油灯火苗抖动,形单影只的飞蛾顺着窗户的缝隙,向着屋内仅有的光亮飞去。
在翅膀碰到火焰的一刹那,灰飞烟灭。
我记得那个时候青盒子可太时髦了,穿青盒子的老琴爹特别好看hh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灯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