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在范琅那群老臣处碰了钉子,现下又见了弹劾李绩的折子,叶长枫感到今天格外得难熬。
实话讲来,被泼了一身茶水的时候,他倒是真不觉得恼火,反而认为这很正常。可这薄薄的奏折却让他心头怒火直窜。
或许是掺杂了自己的私心,又或许是折子上阐述的那些李绩的“罪状”让人难以接受,总之只要提到李绩,叶长枫的心态就很不稳定。
杨远翎捡起地上摊开的奏折,捧在手里看了看。
半晌他笑了,笑得不慌不忙,很是从容。
叶长枫蹙眉看了他一眼。
“奏折上弹劾李绩为人不检点自爱,与下属内室通奸,”杨远翎道,“陛下信么。”
李绩轻咳了一声,眉角抽了抽,“什么东西。”
“当然不信。”叶长枫道。
“那不就成了,”杨远翎将折子叠好,往桌上一扔,“无中生有的罪状,难道至于动这么大气么。这折子在臣眼中,权当笑话看了。”
“你得罪人了?”叶长枫问李绩。
李绩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弹劾你的是兵部的两个主事,”杨远翎道,“你看看,这两个人,认识么。”
李绩拿过折子,“认识,来过朔州督察军务,一面之交。”
“…那两人曾向将军索贿。”一旁的副官插话道,“否则克扣军粮。”
“还有这事?”叶长枫挑眉,他问李绩,“你给了么。”
李绩抬眼,“你觉得呢。”
叶长枫闻言撇嘴,“他们没捞得好处,就来参你的本。”
罢了他起身道,“我知道了,明日下朝后把这两个人叫到蓬莱殿,我亲自问问。”
杨远翎笑道,“何必等到早朝之后?”
“什么意思。”
“臣这样说,怕是对李绩不厚道——官员索贿本是大罪,罢免官职无可非议。陛下不如就在朝上将这事了清,做个由头谈谈裁官之事,”杨远翎道,“敲山震虎。”
“这…”叶长枫面露难色,语气犹豫不决。
就算通奸的罪状是无中生有,可若将此拿到朝堂上处理,也总归不大好听。
杨远翎拂袖一笑,“怎么,陛下舍不得?”
“我…”叶长枫脸上一红,慌忙垂下眼睛。
李绩摇摇头,“我没事。”
“…那好,我再想想。”
...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上朝时候,上表的那两位兵部主事就在朝堂上提起了此事。
武官之列李绩站在首位,侧眼看着那两人在叶长枫面前一唱一和,将弹劾罪状说得有板有眼。
人重礼教,在朝堂上听到这般下流难堪事情,以知礼节自居的文臣们都掩面唏嘘,还有人听到恨处欲将手中的白圭板朝李绩砸过去。
李绩依然不动声色地站着,叶长枫朝他递了个眼色。
不是我不想提,看来这事不在朝堂上解决,怕是长久不得安宁,叶长枫心道。
“如何?讲完了么。”叶长枫问那两个主事。
两人见叶长枫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皆是一愣,忙跪下行礼道,“臣…讲完了。”
“那好,朕且问你们两个,上将军李绩同下属内妻通奸,何年何月何地啊。”叶长枫道,“方才只听二位说此事如何大逆不道,人神共愤——难道朕还不懂这些礼数,要你们教不成。”
其中一人额角冒了虚汗,手中白圭板掉在地上,他干笑了两声,嗫嚅道,“就…半年前…朔州一客栈中,臣等那时正在朔州督察…见着了。”
“谁的内人,二位认识么。”
“这…”主事朝武将队列中瞅了一眼,俯身躲开叶长枫的目光,道,“李绩副官…徐淮生之妻。”
叶长枫掩口,险些笑出声来,这帮人扯谎子连眼都不眨。
“徐淮生可在,”叶长枫高声道。
“末将在。”副官应声出列。
“朕且问你,你对此事可知情?”叶长枫问,“实话实说。”
副官俯首,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起身时额头青紫,眼眶泛红,“将军待末将如手足兄弟,绝不会有如此行径,二来…”
“你说。”
“末将妻儿一直留在湖州老家…从未去过朔州。”
百官之中一片哗然,诽谤诋毁不攻自破。
“听见了么。”叶长枫对殿下筛糠似的两个兵部主事笑道。
“…定是副官受李绩要挟,这等不雅之事谁会随便承认。”
“不依不饶啊两位。”叶长枫道,“李绩何在。”
李绩出列,在副官身侧单膝跪地。
“你有什么要说的么。”叶长枫问。
李绩抬头,正撞上叶长枫的目光,两人对视了许久无话。
“此乃禽兽不如之丑行,天地不容之大恶,臣若为之,亟当诛杀。两位主事所言俱是闺门内事,自何所得?”片刻之后李绩沉声道。
“重点。”叶长枫闷哼了一声。
“…难不成二位主事,是趴在客栈床底下听来的?”叶长枫问道,“人家的私事,你们督察军务的官员又怎会知道。”
两人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打湿了衣裳。
叶长枫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在百官面前演演戏,不温不火的,怎么做下马威。
他拍案而起,高声喝道,“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在朕面前装模作样,当朕是不分黑白的傻子么。”
“朝廷每年拨多少银子,难道就是为了养你们这群废物的么。”
“暂免官职,御史台清查两人出任以来大小功过作为,择日上报,退朝。”
临走时,叶长枫面对呆若木鸡的群臣,严肃道,“还有多少滥竽充数戴着官帽混吃等死的,朕迟早都要一个一个揪出来。”
说罢扬长而去。
文官队列中,杨文仲一直袖手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兵部主事,又时而瞄一眼龙椅上的叶长枫。
往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杨文仲今日出奇地安静,始终一言不发。
那两个主事被小皇帝如何处置,说实话,杨文仲一点都不关心。
回去的路上,老头子只是对叶长枫离开延英殿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
了不得,了不得。
...
入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太阳刚刚出头,暑气也就跟着来了。叶长枫从延英殿回来后,换了小盒子递来的单衣,坐在桌前想事。
他本想同李绩再说说话,可这小子下了朝,人就不知去哪儿了。
叶长枫叹了口气,窗外的知了挂在树梢上,叫得人心焦。
叶长枫褪了单衣,随手一放,只打了个赤膊在蓬莱殿中来回踱步。
“陛下在想什么?”
杨远翎从殿外进来,朝叶长枫一笑。
由于常年习武,叶长枫的身体线条很是匀称,腰腹紧致,十分赏心悦目。杨远翎的眼睛只是往叶长枫腰线上不自意一扫,叶长枫的俊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你先出去。”叶长枫转身躲开杨远翎的视线,“我没穿衣服。”
“是。”杨远翎忍笑出去,叶长枫狼狈地扯过单衣披在身上,手头一慌,将腰带系了个死结。
“…进来吧。”叶长枫在桌前端好架子,对杨远翎道,“什么事。”
“我来给陛下带个好消息。”杨远翎将怀里的几本厚重的书放在叶长枫面前,“对您而言,绝对是件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