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枫回想起来,那一日同杨远翎赌气,实在是无理取闹,全无道理。这些天杨远翎都没有来找自己,他也在几次早朝之后悄悄跑到翰林院去看过两眼,可每次都被人告诉说杨先生不在。
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耍脾气,也不怕笑话么,叶长枫心想。
他不知道这话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的杨先生。
就这样两个人闹了半个月,这段日子里叶长枫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欠些火候,于是心里的无名火乱窜,总有些心烦意乱。
李绩差人来过几次,无非就是问问那日望江楼所谈的关于裁官的事情,再无其他。
一日李绩的副官又来了,叶长枫正在园里练剑。
见了这年轻副官,叶长枫倒是很意外,李绩居然对这事如此上心。
“来了。”他收了剑在亭中坐下,自顾自道,“…我觉得和那几位老先生倒是先不着急再聚,都先看看形势再说。待下次集会日子定了我会告诉李绩。”
“末将今日不是来问那个的。”副官道。
叶长枫挑眉。
说着副官取过一个檀木小匣放在石桌上,“将军教末将来给陛下送些东西。”
叶长枫打开匣子,只见匣中放了一棵山参。他先是一愣,后稳神轻声笑道,“李绩送这个来做什么,宫里什么都有,难不成单单缺这个?”
副官道,“将军说那日在望江楼见陛下气色不甚好,回去之后放心不下。这山参是太白山上长了二十年的野参,陛下可酌情用些,也好安神补气调养身子。”
叶长枫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副官,又瞅了瞅那棵野山参。
半晌他叹了口气,将匣盖合上,递给了身旁的小盒子,“收着吧,去问问太医该怎么用。”
“替我谢谢他。”叶长枫笑了笑。
待副官走后,叶长枫把小盒子叫到身侧,抬手在孩子的额头上轻轻一敲,“你同他说的?”
小盒子哭丧着脸,满是委屈,“将军那天问了,奴才就实话实说…您这些天确实休息不好,而且…”
“行了行了。”叶长枫摆摆手,哭笑不得。
...
用过午膳之后,叶长枫便拿过尚书省送来的折子翻着看。
每一日都会有成山的奏折呈上来,可他从未看过——杨文仲总是十分主动地拿过了皇帝的朱砂笔代行批阅奏折的权利。叶长枫坐上龙椅许久,连奏折的影子都没瞧见过。
头几个月他觉得还挺潇洒,现在他可不再这么想了。
于是现在杨文仲批过的奏折,他都会教人送来,自己再亲自看一遍——当然杨文仲可不知道叶长枫原来能这么有本事。
叶长枫只觉太阳穴突突得胀痛,他放下折子,伸手揉了揉,“小盒子,帮我把桌上的折子收好,我去睡会儿,半个时辰以后叫我。”
小盒子把李绩送来的山参切了些用水泡了,让叶长枫服下。待叶长枫睡着后,他轻轻扯了床帏,蹑手蹑脚出了蓬莱殿。
不过片刻,只见一小宦官急急忙忙往蓬莱殿跑,进来的时候还及膝的门槛绊了一跤。
“做什么这么急,”小盒子一把将那小宦官扯到一旁低声嗔道,“陛下刚睡了。”
小宦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太…太后娘娘,生…生了。”
“教陛下过去?”小盒子问。
小宦官结巴道,“娘娘说…不打紧,不来也罢,只让我来知会一声。”
“那就等陛下醒了再说吧。”小盒子想了想道。
两个小孩子身后拉上的床帏中突然钻出了叶长枫的脑袋,那小宦官吓了一跳,嗷的一声叫出来,又急忙慌张闭上了嘴。
“…小盒子?”叶长枫揉揉眼睛道,“什么事。”
小宦官忙上前躬身道,“兴庆宫那边太后刚生了,教奴才过来通报一声。”
“哦…”叶长枫点点头,“男孩女孩?”
“回陛下,男…男孩。”
一说到这个,叶长枫总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皇帝老爹在驾崩前大半年的时候,还能给自己造个弟弟,真有本事。
“我去看看吧。”叶长枫起身,随意扯了件外衫披在身上,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孩子,往兴庆宫去了。
齐太后只有二十岁,比叶长枫还小了两个月,年纪轻轻刚坐上皇后的位置丈夫就驾崩了,而且那时腹中已经怀胎七月。
叶长枫觉得好像没有比齐太后更倒霉的女人。
年轻的太后面色苍白,被人扶起半靠在床上,见叶长枫来了,她虚弱地笑了笑,“陛下。”
“躺好。”叶长枫伸手为她掖好被子。
他对齐太后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同情。少女待产的时候,他还来兴庆宫看过几次。
“什么时候生的?”叶长枫问一旁的侍女。
侍女道,“一个时辰前。”
齐太后从侍女怀中接过孩子,轻轻晃了晃,“刚哭完,睡着了。”
“想不到我都二十岁了,还能再多个弟弟。”叶长枫笑道。
齐太后脸上一红,小声问道,“陛下要抱抱么。”
“我么…我很久都没有抱过小孩了,”叶长枫自嘲道,“上次还是我五岁的时候,把刚生下来的弟弟掉到了地上…舅舅还把我打了一顿。”
兴庆宫里的人闻声都笑了,齐太后摇摇头,“无妨。”
叶长枫满心欢喜地接过襁褓,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怀里揣了个宝贝,他连动都不敢动。
“醒了!”身旁的侍女叫道。
孩子睁着溜圆的眼睛看着叶长枫,瘪了瘪嘴巴,朝他伸了伸手。叶长枫也腾出一只手伸给他,孩子握住叶长枫的食指,就是不撒手。
叶长枫打趣道,“这孩子还挺喜欢我。”
他抱着孩子起身,在兴庆宫里来回溜达。一开始后面跟了一众侍女,生怕这不长心的万岁爷又把弟弟掉在地上,后见叶长枫还挺靠谱,便说笑着都散了。
“陛下给他起个名字吧。”齐太后笑道。
“这可当不起,我若起的不合适,礼部那帮学究得找我算账。”叶长枫道。
“陛下,太后娘娘,”宫外进来个内侍道,“翰林院的待诏杨远翎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他来做什么。”叶长枫把孩子交给齐太后,问道。
“杨先生先去的蓬莱殿找陛下,听说您在太后这儿,就过来了。”
“…让他在外面等我,”叶长枫蹙眉道,“让太后好好休息。”
...
“…”
叶长枫和杨远翎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叶长枫的脸色很难看,他犹豫着开口道,“…找我有事么。”
杨远翎果断道,“没有。”
“你…”叶长枫气结,“这样有意思么。”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杨远翎问。
“不知道。”叶长枫没好气地说。
其实叶长枫心里清楚,这样对杨远翎甩脸色很没有道理。
杨远翎向前迈了一步,叶长枫忙往后撤了一步。叶长枫的后背抵上了兴庆宫的后墙,杨远翎正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叶长枫垂下眼,“你…”
杨远翎突然笑了,“陛下连话都不会说了?”
叶长枫抬眼,惊讶地看着他。
杨远翎温和的眼神让叶长枫有些心虚,他俶尔又低下头来,脸上微红。
“陛下若不愿告诉臣,臣就不问。”杨远翎轻声道,“臣思忖那日确实是有些过分了,特来找陛下赔不是。”
“别别别,”叶长枫扯住他衣襟道,“是我…我…”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算了,让它过去吧。”杨远翎在叶长枫额头上一敲,“权当臣因公事出宫,半个月不在您身边。”
“现在没事了,心中挂念得紧,就立刻赶回来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