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问卦 第170章 第 170 章（修）

随着病人入谷，原本住在三星望月上的许多弟子都搬去了落星湖，相应的，也有原本住在别处的人搬了过来。这其中包括了好几个小弟子，大的十岁出头，小的走路都颤颤巍巍，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师父师兄师姐托付给了宇晴，另外还有一些小弟子则住在仙迹岩跟着苏雨鸾。徐婉情况特殊，一样也搬了上来，宇晴对她更是格外照看。

晴昼海和落星湖条件有限，三星望月上的厨房都被征用了，除了做饭，其余时间厨房里都在煎药，那些药炉药罐一刻也离不得人，七八个弟子专门负责此事，轮流各处看顾，居然还是有些忙不过来。

所有人都没闲着，何星与莫边芽在照顾萧扶忧之余也主动提出帮万花弟子分担。煎药是个精细又磨人的活，时间火候稍错一点都是不成的，二人不能立即上手此事，于是先帮万花弟子洗刷药罐。被帮忙的弟子一开始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几天之后，他们就彻底把何星与莫边芽当成了自己人，二人帮忙的范围也更广了。

现在，何星每日早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煎药，这其中有送往晴昼海的药，也有给萧扶忧煎的药。在给萧扶忧喂完药，用完早饭后，何星要帮忙将晴昼海送来的衣物等清洗后再仔细煮沸，一一晾晒。接着，是在药房切药配药，等配好了药，便要继续煎药，这一煎可能就要到午后，等再吃一顿饭，晚上的药又该开始准备了。

即使是再简单的小事，比如分装苍灵草汁液，重复上千百遍也会变成艰难的挑战，那甚至比练剑还要难。

而这，只是何星接触到的部分，繁杂的事情还有很多，诊脉施针敷身等等他更是不懂，但他觉得，照顾病情随时可能更重还有传染危险的疫病患者一定比照顾安静沉睡的萧扶忧更难。

他突然不能想象徐郁他们在谷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徐郁好像从来没有向他说过自己已经疲惫不堪。

“他们都是这样。”

一碗面片汤被推到何星面前，在灯下微微地散着热气，上面还撒着几点翠色的葱花，夙文林在何星对面坐下，示意何星赶紧吃。

“多谢。”

夙文林挠头一笑。

“何道长别跟我见外了。”

夙文林是被安排负责炊事的弟子，当然，做饭的不止他一个，但是他们要负责的也不仅是三星望月上这些人的饭食，还包括晴昼海里所有人的。在做饭之余，夙文林基本都在清洗药罐碗盏之类，有几次都像今日一样和何星一起忙到三更半夜，所以二人算是很熟悉了。

何星捏着碗沿的木勺，抬头问夙文林道：“你方才说‘他们都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忍着辛苦什么都不说啊，何道长你方才说徐师兄是这样，其实不光是他，老神仙裴师伯他们都是这样，小秋也是这样。”

“你说封姑娘？”

夙文林的脸突然有些泛红，可能是因为提起了封小秋的缘故。谁都能看出来他与封小秋的关系，而何星听宇晴说，这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二人其实已经定亲了。

“小秋她……”夙文林干咳了一下，“我们之前在谷外的时候，小秋她也是每天忙个不停，我不会医术，能帮的也有限，有时想安慰她几句，但她总是两句就把我打发了。”

封小秋宁愿拿这时间来救治病人，可有几次夙文林又发现封小秋背着他偷偷在哭。

那不只是因为辛苦，更是因为难受。

“也不知道小秋现在怎么样……”

夙文林和封小秋已经三天没见面了，明明三星望月和落星湖离得那么近，但封小秋不能过来，夙文林想去一次也并非易事。三天前他们在那块刻着“万花谷”的大石前约着见了一面，然而不到半刻钟的工夫，封小秋便离开了。

夙文林想着，便觉得有点心酸，不防何星突然问：“你与封姑娘打算何日完婚？”

他顿时变成了个大红脸，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何星道：“等你们成亲时，我定会来祝贺。”

夙文林结结巴巴地道：“其，其实……小秋说，等秋天我们就完婚……”

到了秋天，瘟疫该没有了，万花也该恢复了平静，到那时，他们就拜堂成亲。

“你到时记得告诉我。”

“欸，那肯定的。”夙文林又笑了起来。

“吱嘎”一声，屋门响了，苏凤棠带着微凉的夜风踏入了门槛，他的身上萦绕着苍灵草的气息，腰间仍别着玉笛，外面的罩衫却没有穿，开口第一句便是：“师兄，还有剩的饭菜吗？什么都成。”

“我给你煮碗面！”

夙文林连忙起身往后面厨房去了。

“何道长。”

苏凤棠弯眉一笑，坐到了夙文林刚才的位置。何星看了看眼前分毫未动的面片汤，又看了看苏凤棠，最后还是把碗向苏凤棠推了过去。

“这个我没有动，你若是不嫌弃……”

“那便多谢道长了。”

苏凤棠毫不介意地接过碗。他大概是饿坏了，所以虽然还能保持风度，但吃得很快，等夙文林匆匆将下好的面端上来时，苏凤棠已经把面片汤吃完了。

夙文林左看右看：“这……”

何星伸手将面端了过去。

夙文林问：“凤棠，你吃饱了吗？”

“嗯，师兄坐吧。”

夙文林在苏凤棠旁边坐了下来。

“凤棠，你这是又换回来了吗？”

“对。”

“那下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估计得三四天以后。”

何星一边等面凉，一边听二人的谈话，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守卫换班的事。

晴昼海里不仅需要大夫，还和万花的其他地方一样需要弟子负责巡逻。万花只有少数守卫弟子像云珩一样常驻在落星湖，缺的人手都得从别处弟子里面挑，轮流交换。但由于晴昼海如今的特殊情况，进出皆难，于是裴元便和苏雨鸾商议，延长轮班的时间。比如说苏凤棠，他就是三天前去的晴昼海，连续三夜负责巡逻，直到今夜才回来，而他之所以没穿外面的罩衫，也是因为裴元定的规矩，出了落星湖，弟子们便要把最外层的衣物给换了。

“凤棠，晴昼海那边现在怎么样啊？”

苏凤棠摘下玉笛，握在手中把玩，斟酌着说道：“和之前差不多，不算好也不算太坏吧……”

想找出根治瘟疫的方法并非一日之功，夜以继日的努力换来的也只是牛步，何况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关乎病人性命，不得不慎重。

屋内的沉默稍显压抑，苏凤棠突然扭头对夙文林道：“对了师兄，我这几天见到了小秋师姐，她让我带话给你。”

“啊？”夙文林闻言便开始慌乱，攥着手眼珠来回瞟了一下，才压抑着期待问道，“小秋她说什么？”

苏凤棠“噗嗤”一笑。

“师姐说她都挺好的，让你别瞎担心，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另外……”

“另外什么？”

“另外她让你后天傍晚再去山门前等她。”

苏凤棠故意说得很慢，而等他说完，夙文林的脸又已经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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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夙文林都在期待着与封小秋见面，但何星没想到，他意外得到了一个机会，竟比夙文林先见到了封小秋。

这天中午，僧一行安排了几个弟子从三星望月往落星湖送物资，里面既有药材也有被褥等杂物，还有刚烧好的饭菜，沉甸甸装满了几个箱子又几个篓。可是在下石阶时，一个弟子眼前一黑，不小心摔倒，箱子被紧紧抵住倒是没事，但那个弟子的脚踝却立刻肿得不能看了。僧一行让人把他送回去，又另外找弟子来搬木箱，却一时找不到人，正巧何星路过，便毛遂自荐。

这些东西只需要送到落星湖，不需要进入晴昼海深处，僧一行想了想，应允了何星。

几个弟子与何星配合，到落星湖时，何星也出了一身的薄汗。他放下箱角直起腰四顾，此时的落星湖颇为安静，因为正好赶上大夫们交接轮换，被换下来的那一批弟子也还没有回来。

何星他们将抬来的那些东西分别拿出来，还没有收拾完，便看见一些弟子从晴昼海返回，云珩和徐郁也在其中。

“云师兄，徐郎君。”

“道长，是你啊……”

浓烈的苍灵草的气味挥之不去，徐郁皱着眉揉了揉额头，何星看见徐郁眼中的血丝和眼下的青黑，他也不记得徐郁脸上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出现这些的了。

一屋子的万花弟子都没什么交谈的心思，何星也没有刻意与徐郁云珩多聊几句，那二人摘了面巾便坐下开始吃饭，徐郁吃得很急，一不留神被米粒呛到，他咳了几声，云珩倒了一碗茶给他。

“徐郎君你慢点……”

徐郁咽着水点了两下头。

二人继续吃饭，断断续续又有弟子进来取食盒。他们中有的不住在落星湖，因为落星湖住不下，所以晴昼海中靠近落星湖这边的七八顶帐篷也是万花弟子在住。

徐郁和云珩一顿饭吃完前后还没用到一刻钟，漱口净手后，云珩帮着何星将用过的碗筷收回食盒，何星问：“徐郎君，那些给病人的饭菜怎么送去？”

“先放这儿，等会儿会有弟子来取的。”

何星点头。

箱子里的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何星他们打算回去，但就在这时，晴昼海的方向突然传来隐约的争执声，徐郁一愣，起身快步走出门，何星与云珩也跟了出去。

他们站在落星湖边，那阵声音便更清楚了，的确是一名男子在大声怒骂，似乎还有人在哭，但帐篷阻挡了视线，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徐郁听得焦急，干脆戴上面巾运起轻功向声音来处而去。

云珩转头对何星道：“你在这里等着。”

然后便凌空而起去追赶徐郁。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动静，裴元大步走出来，冷声问四周的弟子：“这是怎么了？”

湖这边的弟子也都不知道，何星道：“裴先生，徐郎君和云师兄已经去看了。”

很快，徐郁和云珩出现在木桥的那边，走在他们中间的是两个万花女弟子，其中一个在掩面痛哭，另一个揽着她似是在劝慰。

裴元：“小秋？素柏？”

等四人走过桥，何星才发现，原来那痛哭的女子正是封小秋，陪在她身边的人则是沈素柏。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秋哭什么？”

“师伯……”沈素柏刚说了两个字，声音便蓦然哑了，“陈婆婆走了……”

虽然她们已经尽全力去挽救，但终究是没有救回来。

万花收治的三十八个病人，陈婆婆算是病情轻的，到头来她却成了第一个离开的人。

明明前两天她都已经不发烧了，今天早上她还说要教封小秋绣成亲时用的枕头。

可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

她的儿子陈大郎一时间不能接受母亲的离世，不仅骂了封小秋和沈素柏，还重重地推搡了她们几下，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一众弟子都沉默，裴元定定地看了封小秋一会儿。

“……此事我知道了，陈大人呢？”

徐郁答道：“师父已经将陈大带回了帐篷。”

裴元点头，示意他们进去，他则向晴昼海行去。

“小秋，我们进屋休息一会儿吧……”

其他弟子都默默散去了，沈素柏扶封小秋进屋坐下，徐郁打了盆温水进来，沈素柏替封小秋摘下面巾又擦了脸，封小秋的抽噎还是止不住。

“小秋，别哭了，这不怪你……”

其实沈素柏也很难过，无论是陈婆婆的猝然离世，还是陈大悲痛失望的眼神，骂她们的那些话，都堵在她的心里，堵得她喉咙都发痛。

“要是……要是我的医术再好点，说不定就不会……”

封小秋捂住嘴压下一阵呜咽，徐郁叹息着说道：“师妹，别这样想……”

生离死别，命运无常，他们也只是凡人，又怎么可能做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别哭了，小秋，我们吃饭吧。”

沈素柏打开一个食盒，将碗塞到封小秋手里，封小秋抓过筷子，颤抖着手将碗捧住，她余光看到何星，便抬头对何星说道：“请道长……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夙哥……”

“好……”

封小秋没有夹菜，只是干咽着碗里的饭，可眼泪一滴滴落到碗里，连饭都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