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问卦 第169章 第 169 章（修）

第一批病人入谷带来的动荡经历一个夜晚的沉淀，已经逐渐消散。万花重回平静，无论是刚从谷外归来的弟子，还是之前留守的人，都根据孙思邈等人之前定下的安排，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虽然还有些不熟悉，但一切都在慢慢走上正轨。

这天早上，孙思邈将所有习医的弟子都召到了落星湖畔的一间茅屋中。

屋内狭小，大多数人只能站着，孙思邈居于上首，然后是徐竹谷之岚等人。

裴元稍稍来迟，等他一到，孙思邈便宣布开始。

裴元上前一步，先向在场众人说明了谷中现在的大致情况。

“谷内现有疫病患者三十八人，其中有十人病情最重，五人病情略轻，其余则中等。你们今早当已都拿到名册，上面是记载着他们的情况，对于你们各自的负责的病人，病情若有什么变化，都可记录在这册上，以便对照查证。”

徐郁自袖中取出裴元所说的册子，不算厚的一本，但为了它，昨夜徐竹一夜未归。他的这本，上面的字体风骨严整，显然是出自裴元之手，对患者病情的描述极是简洁又一针见血，恐怕也是裴元等人连夜将所有病人都看了一遍。

“谷中如今人手稍欠，但帐篷足够，药材等物资也都齐备，诸位无需担忧。”

裴元的一番话让众人心中都有了数，待小小的议论平息，孙思邈接过了话头。

“今日找你们前来，让你们知道谷中的情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有些事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所以，有什么话都不必藏着掖着。”

“是，弟子明白。”

孙思邈颔首。

“我要问的第一件事是，以你们在谷外所见，这瘟疫因何而起？”

这个问题倒是好懂，真的回答起来却不那么简单。大多数瘟疫的起因，无非就是三种，一是出现了不洁净之物，比如被污染的水，病死的牲畜。二是阴阳失位，寒暑错时。至于这第三种，略有些复杂，万花弟子将其统称为疫气，不过他们所说的疫气，与谷外大夫们所说的疫气或疠气稍有不同。

无论是前朝的巢元方，还是更久远的前人，很多医家都将疫气与寒暑节气不和联系在一起，更有甚者，认为疫气是鬼神作祟。但万花门人认为，疫气就是疫气，非风非寒非暑非湿。疫气有很多种，所以疫病也有很多种，人与人情况各不相同，所以疫气侵入后的症状也有不同。也因此，更讲究一个对症施药。

一个弟子道：“老神仙，弟子认为，此次瘟疫或许是因为今年反常的雨水。”

“不对！”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若是因为寒暑乖候，怎的城里一点事也没有？老神仙，依弟子所见，这病因该是第三种。”

有人附和，有人摇头，弟子们争论不休。孙思邈也不制止，任他们讨论，因为有些时候，问题的症结就是要在交流中才能被发现。

孙思邈捋着胡须，向林知行招了招手。

“老神仙？”

“知行啊，你还记得当初瘟疫刚出现在王家村时的情形吗？”

林知行侧头想了想。

“大概情况还是记得的。”

“那好，你说说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事小事都无妨。”

“好……”

林知行使劲儿点头。

“当时……大概是在端阳之后，有一天，医庐里突然来了三个人，他们都说自己可能染了风寒，我一一给他们看了，觉得的确就是风寒，就给他们开了药。”

“然后呢？”

“第二天，又有好几个村民来，症状都是差不多的，我开的药也差不多。”

第四天，第五天，情况都是一样的。

“再然后呢？”

“没有了。”

“没有了？”孙思邈微微蹙眉，“之后没有村民再来看诊？”

“有，很少，而且之前得病的那些人看起来也都快好了。”

不然他也不敢走。

“村里所有人都得病了吗？”

林知行摇头：“大约有一大半吧，剩下的还好好的。”

“怪哉……”

孙思邈说这句话时声音略低，但离他近的几个人都听得很清楚，裴元和徐竹不同程度地拧起了眉。

徐郁不明白这怪在哪里，于是出口询问，裴元答道：“这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

“为何剩下的村民没有染病？”

“因为他们幸运，所以躲过一劫？”

谷之岚此时插嘴道：“我记得师叔说过，此病非常特殊，染病越重的人越容易将病气过给他人，反之亦然。”

徐竹淡淡颔首，这是他们出谷这段日子总结出来的经验，绝对靠得住。

“那……连续几天内病了半个村的人，剩下又都幸免，这轻症到底是容易传染，还是不容易传染？”

徐郁一怔。

对啊，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无论是节令气候导致的瘟疫还是疫气导致的瘟疫，都不应该出现这种矛盾，只有一种原因能解释。

“莫非此次时疫是秽物所致？”

裴元多年前曾跟随孙思邈四处云游，在一个小村庄里见过类似的情况。当时，他们在村中借住，发现无论男女老少，很多人都有四肢膨大的怪病，只有一小部分人安然无恙。孙思邈与裴元几番调查，最后才查出，原来，这病的起因是村外溪水中的螺蛳。那里的村民老老小小都喜欢捡螺蛳做菜，吃了便染了怪病，反倒是少数不吃螺蛳的人躲过一劫。

如果在王家村曾经出现过某种东西导致村民染病，但数日之后那东西又消失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何时疫的扩散会戛然而止。

但孙思邈询问林知行，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没有的事。”林知行连连摇头，“王家村就那么大，村东头死只鸡，村西头立马就能知道，全村都用村口的那一口井，我和师兄吃的也是那井水，都无碍。”

裴元皱眉，孙思邈沉吟不语。

徐竹道：“或许不是水或牲畜，而是别的？”

可别的又能是什么呢？

孙思邈又问了一句：“知行，你方才说第五天之后去求医的人很少，那你还记得哪一天去的人最多吗？”

“都差不多。”

怪，还是怪。

如果那些生病的村民是被其他人传染，那随着时间推移，求医的人应该越来越多，而不应该“差不多。”

总而言之，林知行说的这两点都指向了一件事——这时疫最初似乎是由某种外物导致的。

几人沉默良久，徐郁突然开口道：“老神仙，我有一想法。”

“阿郁你说。”

“我觉得……也许王家村剩下的那些村民并不是没染病，只是染病了没有发出来。”

“嗯？”

这个方向的确是他们没考虑过的。

“之前有记载的各种瘟疫，染病了就会出现症状，只不过有轻重之分。但这次的瘟疫本就比较奇怪，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后又会看似好转，然后再恶化，所以我想……”

谷之岚：“也许在染病之后，出现风寒症状之前，同样有一段时间是没有症状的？”

“正是。”

“你这个想法，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孙思邈拄着拐杖踱了两步。

徐郁说得其实并不准确，任何一种病，哪怕是中毒，从受影响到表现出症状，总会有一个过程，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过程都是很短的。而如果按照徐郁所说，这种瘟疫甚至能蛰伏四五日。

裴元眸光一动，看向徐竹。

“徐师弟，你们在槐柳村待的这段时间，那些禁闭在家中的健康村民可有莫名染病的？”

徐竹很明白裴元想问什么，但可惜他没法给出一个让裴元满意的答复。

“我们比官军先到槐柳村几日，这段时间，我们虽然大致将染病与未染病的村民分隔开，但有的村民隐瞒了自己之前的病情，而且，总难免有乱窜的。所以，虽然几日内陆续有健康村民染病，但很难说究竟是因为什么。”

其他村子的情况恐怕和槐柳村差不多，他们没法求证，这种解释只能姑且存之。而且，就算瘟疫真的能蛰伏四五日，从大多数人的表现看，那应该也只是一种极端情况。

但不管怎么说，这提醒了他们，面对病人要更加小心。

“其他的呢？可有什么事还值得……”

孙思邈的话没说完，因为有一部分弟子不知在讨论什么，情绪好像有些过于激动，不仅嘈杂，还有人突兀地“啊”了一声。

孙思邈顿了顿拐杖，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噤声。

“以文，”裴元冷声点了那个感叹出声的弟子的名，“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呃……师父……”

以文用眼神求助四周的同伴，最后还是他旁侧的一个女子站了出来有些迟疑地道：“回禀师伯，我们几人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迹象，但又不太确定。”

“素柏？你直说便是。”

沈素柏看向身边几人。

“我和舒师妹，封师妹，以文师弟此番各自去了不同的村子，这些村子都在长安以南，但离长安有远有近。然后我们刚刚发现……发现离长安近的村子好像都比离得远的村子更早出现瘟疫。”

“什么？”

其他人都大吃一惊，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事。当然，他们分别在各处忙碌，也没法注意到此事。

舒晴抿了抿唇，接着沈素柏的话道：“就是像师姐说的那样，我和以文所在的村子离长安近，村民说，端阳前村中就有人有风寒之症，师姐那个村子远一点，大概就是过节前后两天出现问题，至于小秋，她待的地方离秦岭很近，到了节后才有人染病。”

孙思邈转头看向其他人。

“是这样吗？”

与舒晴、封小秋等人同行的弟子证明他们所说不假。

“阿筠？”

徐竹立刻道：“据我们所知，槐柳村应该也是端阳后才出的事。”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气，屋中针落可闻。

如果瘟疫的爆发竟如此有规律，那……

“不，不对啊……”林知行突然出声打破了这片岑寂，“王家村也离长安不算远啊，可村中第一个人染病也是端午之后了。”

屋中气氛一缓。

“会不会是巧合？”有弟子说道。

“应该……是吧……”

林知行这么一打岔，沈素柏他们又不确定了。因为虽说有前后，但其实也没有差几天，而且他们都是从村民那里听的囫囵消息，不能保证十分准。

他们真心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是他们自己想多了。

这种事，有规律可比无规律恐怖得多。

孙思邈面色稍霁，但也没有彻底放心。

“素柏，你们几个待会儿留下来，再跟我详细说说。”

“是……”

处理完了这件事，孙思邈又问了众人关于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大多数人还是在节令与疫气之间徘徊。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和林知行不一样，是瘟疫发生后才被派出谷，并不清楚那些村子在瘟疫发生之初是什么模样。

看起来，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瘟疫发生之初的消息。

孙思邈没有继续在这一点上纠缠，他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们觉得，此病该如何医治？”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孙思邈之所以这样问就是想让弟子们互相取长补短，少走弯路，从之前的诊治中总结经验，也好为他们下一步改进或研究新药方提供方向。

弟子们一边陈说，裴元一边记录，等弟子们说完，孙思邈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数。

说到底，这诡异莫测的疫病与风寒袭肺存在诸多相似之处，汤剂也罢，针灸也罢，都还要从肺脏上入手。

这一番商讨收获颇多，之后众人各自散去，重新投入忙碌。而在沈素柏等人也离开后，裴元向孙思邈提起了第二批病人入谷的问题。

他们现在是人手稍欠，但如果再来几十病人，即使有谷外归来的弟子补充，他们也会人手不足。更或者不必到那时候，他们现在已经接第二批病人的弟子都抽不出。

“师父，以现在的情况，恐怕我们只能向外求援。”

“你指何处？”

“纯阳宫。”

孙思邈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那阿元你就代我向纯阳写封信吧，另外，还有那件事……”

两章合一章，去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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