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荃是在一个带着些许凉意的环境中醒来的,周围光线昏暗,阴冷潮湿,唯有角落里的篝火架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她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面前乌黑坚硬的铁栏,还有透过铁栏之间狭小的缝隙,骤然望进眼底的一簇火焰。
那火焰明明灭灭,朦胧不清,她下意识伸手去碰,却只碰到了面前冰冷的囚牢。
受这凉意一激,孙荃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身上绵软无力,双手撑着地颇有些费力的坐了起来,手心触碰到的不是冰凉的地面,而是一张温暖柔软的地毯。
她微微一怔,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周围,发现自己正被锁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燃烧的火苗在劈啪作响。
这里似乎是一处山洞,有人为改造过的痕迹,墙上的火把顺着嶙峋的石壁向外延伸出去,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些紧张一般,轻轻摩挲了下手腕上的镯子,又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原本一直随身携带的兽皮小囊不见了。
而且不止如此,凡是她身上带有棱角的东西,发簪,配饰,甚至连藏在腰带里的小药包都不见了。
一时间,孙荃原本莹白的脸因羞恼而显出了薄薄的红,却因洞内光线昏暗看着不太明显。
她努力压下了轻举妄动的念头,心里暗骂了一声无礼之徒。
她此刻浑身无力,内息运转多有滞涩,是中毒之相,虽一时辨不出底细,但这毒像是专门针对江湖人的,不仅卸人气力,还压制内力。若非眼下置身险地,她或许可以……
此时,一道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自火光的尽头隐隐传来,孙荃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看到一道细长的影子自火光中慢慢出现,投至近旁的石壁上扭曲成黑乎乎的一团,细观其形却不大像人。
黑暗中,孙荃隐约听到了野兽的喘息,她心中警惕,往后挪了几步,刚及离开铁栏近前,就突见一团黑影扑到了铁笼上,冲着她发出了凶恶的吼叫。
这是……狗?
孙荃有些吃惊的盯着扑在铁栏上的动物,乍一看去像是狮虎一类的猛兽,但再一细看,这分明是一只体格强健、骨骼坚实的猛犬,暖黄的毛色,长得狮头虎身,此时冲着笼内呲牙咧嘴的样子分外凶恶,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将人撕碎。
孙荃见此,反而冷静了下来,不为别的,只因这黄色毛发的大狗根本进不来。
它身子实在太大了,蓬松的毛发下面是实打实的魁梧健壮,根本钻不进铁栏之间的缝隙。
但她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因为这恶犬自己虽进不来,却不代表不会有人打开铁笼放它进来。
一个人影被火光投映在石壁上,影子拉的极长。周围不曾出现过脚步声,这人却实打实的出现在了洞中,就落后这恶犬几步路的距离,手中提着一盏灯,半个身子隐在了黑暗里,望着这边不发一言。
孙荃受这气氛影响,心中多少生出了些紧张,知道面前此人纵不是将自己掳来的人,也定与下手之人脱不了干系。
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从身形判断这是个身量颇高的成年男子,裹着严实的暗色劲装,漆黑的皮手套在灯盏的映照下与他的袖口连为一体,仅仅只是这样站着,便给人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看上去很危险。
正当孙荃生出这个念头时,那人突然开口了,声音是出人意料的年轻,语调却显得很是轻挑随意。
“大黄,过来。”
随着这人的一声呼唤,刚才还分外凶恶的大狗突然间变得乖顺下来,抖着蓬松的毛颠颠的迈向了主人身边,围着来人打转。
那人从阴影里现身,将手中灯盏放置一旁,自己则在靠近铁笼的一处石壁前坐了下来,火光打在他脸上,照出了洞内昏暗光线都遮掩不住的俊秀五官,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孙荃,唇角慢慢勾起了一个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的笑。
他说,“可算逮着你了。”
孙荃:“?”
看出了孙荃的迷茫,那人冷哼一声,声音凉飕飕的道:“六年前,唐家集外的竹林里,你可把我害得不轻。”
一听到“唐”字,孙荃脑海中的某段记忆突然被触动了,顷刻间许多线索串在一起,令她忍不住道:“你是唐门的人?”
那人睨了她一眼,像是在看傻子一般,不知为何看上去还有点生气,“你跟你那个师兄当年将我送去唐家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如今装什么傻!”
不,我就是有点惊讶……
孙荃完全没想到,把她抓来的凶徒竟然会是唐门的人,还是很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听对方话里的意思,难道过了这么多年,他竟还在记恨当年的事?
孙荃颇有些不可思议,但当她想起当年那个孩子飞扬跋扈的面容,再一看眼前人眉眼间似是多年不曾褪去的张扬,两个人的身影在她眼中渐渐重合,让人觉得眼熟又陌生。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蛮横无理的性子这么多年过去好像没什么改变,不仅没变,反而变本加厉了,若是他的话,记仇这么多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有什么可记仇的?
孙荃如今落在对方手里,明智的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甚至面上也不曾表现出来,只安静的待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人自是没心思比拼耐心的,见孙荃不说话,顿时语带不满的问她:“当年的事,你没什么要说的?”
孙荃抿了抿唇,心下飞快的思索着什么,面上仍是一片沉默。
那人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不善的道:“你当年偷东西——”
“我没偷东西。”
“你还拿毒针伤我,害得——”
“我不是故意的,若不是你突然出现——”
孙荃的话说到一半,骤然被那人打断,他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自顾自道:“除了这些,你还指使猫崽子伤人,事后又虚心潜逃——”
“是你动手在先才惹得母熊发狂,我与师兄将你送回唐门时,已向令尊解释过了。”孙荃不紧不慢的反驳着,深觉对方的蛮不讲理与多年前真是如出一辙。
“解释?我看是狡辩才对。”不知怎么,那人似是更气了,冷笑道:“小丫头,你用毒针刺伤了我,这总是事实吧?”
孙荃欲言又止,静默片刻后终是没有再出言反驳。当年那件事虽是意外,但对方确实伤在她手中,既伤了人,不管起因如何,其中总有她的一份责任。
她望着那个比之六年前长高了许多的少年,问他:“你是因为此事,才以这般手段将我带来了这里?”
“是又如何。”
少年坐在高处漫不经心的看着她,手中把玩着一把银质小刀,巴掌大的刀身自他指尖灵活的旋转划过,留下道道美丽的刀光。
孙荃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了一下,有些无奈的道:“当年的事确是意外,我虽非成心,但你确是因我之故受伤。那日事发匆忙,我为阁下解毒时尚不完全清楚那毒的底细,若是阁下身上还有什么不妥,我愿——”
“能有什么不妥,你该不是觉得我会应付不了那种小孩子玩的玩意?”那人语带不爽,将孙荃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尽数堵了回去。
“那你想做什么?”孙荃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她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不管是时隔多年的报复,还是另有企图,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做什么?”
那人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也没跟孙荃兜圈子,直接道:“当初你跟你师兄离开蜀地,多年寻不见人。当年那件事上,是不是还欠着别人一声歉?”
“与师兄无关,你被母熊打伤,还是他救了你。”
不等少年反驳,孙荃继续说道:“这件事上确有我的不对,当年事出有因,走的匆忙,今日我愿意向你赔罪。”
外表看上去与孙荃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难得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孙荃这么容易服软。他盯着笼中的人,片刻后,再次用吊儿郎当的语气道:“不够诚恳。”
孙荃心里火气渐起,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你想怎么样?”
“这便要看你了。”
少年突然笑得有些鬼,像是捣蛋的孩子想到了什么捉弄人的坏主意。他从石壁上起身,拎着灯盏靠近了笼中的佳人。
他的身形劲瘦修长,站起来后比坐在地上的孙荃高出了一大截。
她不抬头看他,他也不在意,提着灯盏于铁笼前半蹲下来,望着笼中人那双天生含情此时却有些冷然的眼睛,笑道:“你求我啊。”
孙荃:“……”
孙荃面上的表情渐渐消失,语气变得不咸不淡,“我求你,你就会放我走?”
少年直接回道:“这可不一定。”不等人生气,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若是想办法把我哄开心了,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了你。”
孙荃冷冷的看着他,“这是你的目的?”
少年不置可否,只等她回应。
孙荃对此的回应是两个字——“宵小。”
少年惊了,“你骂我?”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又回给他两个字——“下流。”
这回少年终于回过味来了,面上难得有些不自在,“你以为我是想——”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不说话了,目光移向别处,就是不看孙荃,幸好对方正在气头上,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一时间,洞里陷入了沉默。
趴在一旁的大狗见主人久久没有动静,跑过去拱了拱他的腰,却被一把按住脑袋。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时虽不是灯下,但角落里的火光远远照来,将笼中少女窈窕的身形衬出几分朦胧之感,显得极是动人。
这些年里长大的不止是他,她也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小丫头了,如今已变得这般——
少年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险,本想及时打住,却又忍不住回忆起过去一年与对方有关的种种画面。
也许是傍晚的山脚下,也许是清晨的林间,又或者是镇上的街角……
她似是天生一副好脾气,不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模样,纵是被刁难也不生气,连罗家老妪那样的刻薄妇人,她都能耐着性子为对方诊治,却唯独面对他的时候,性子变得这么拗,还这么冷淡。
少年忘了是他先将人掳来的事实,一时间有些不太高兴,觉得这小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难搞,明明服个软他便将她放了,偏偏对上他的时候,她的脾气总变得这样硬。
“喂——”他拿手中小刀敲了敲铁栏,示意对方回过头来,谁知对方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少年气的不轻。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甩过这样的脸色,看对方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怎么这会儿变得这样拧。
他心里不痛快,揪着大狗毛发的手微微一紧,似是扯的疼了,大狗低低的发出一声吼叫,却不敢对主人怎么样。
少年低头看了爱犬一眼,突然笑了笑,又拿小刀去敲铁栏,“小丫头,再不回过头来,我就把大黄放进去,似你这般模样的小娘子,万一……岂不是可惜了?”
孙荃依旧没理他,身体动都没动,面上仍是冷冷淡淡的。
少年更气了,却也没了办法。若是换了旁人,莫说放狗,便是更损的法子他都想得出来,总有手段能令其服软,偏偏现在……
他盯着孙荃美丽的侧脸,突然发现,自己纵是气得狠了,竟也从未生出要将她如何的念头。明明趁现在杀了她,只要处理的干净些便不会有人知道,纵是她有些来头,她那个师兄此时也鞭长莫及。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生不出杀心,是因为她本身的无辜,还是因为他现下未能确定她的身份?
他想,或许两者皆有,不然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少年想到方才一瞬间生出过的念头,心中微沉,突然觉得自己因一时之气将人掳来的决定似乎不是那么明智。
他一言不发的盯着笼中人的背影看了半晌,又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去。
洞中恢复了宁静,直到确定周围无人,孙荃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此时手心已浸出了一层薄汗。
她猜的不错,对方没有将她如何,至少目前没有伤害她的打算。
之前,对方大费周章假扮成罗老太的模样给她下毒,寻常毒物皆有迹可寻,但她中毒之前不曾察觉到异样,那毒必然色味不显,不容易分辨。
这样的毒制作不易,往往药性猛烈,极易伤身,可是她身上的毒随着时间流逝竟有消退的迹象,尽管可能与她所习内功有关,但她感觉得到,这毒并非沉积体内,而是如寻常迷药一般可以自行消散,不至于损伤根基。
这样的毒……纵是唐门,只怕制作起来也省不下多少麻烦。
孙荃环视了周围一圈,并不确定自己现在待的山洞是什么地方。
她被囚于此地,所见不过方寸,从刚才那人进来的动静看,这处地方似乎不小。如今她连洞内的情形都尚未摸清,更不清楚洞外是什么光景,不知道是被带来了唐门,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不知道师兄和之岚怎么样了……
那人假扮成罗老太的模样,不知道罗家婆婆现在有没有事……
孙荃身上药力有所缓解,思绪却有些乱,一会儿想到师兄和谷之岚,一会儿又思索着出逃的时机,最后又免不了想起将她掳来的那人。
对方居心不明,眼下却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举动,言语间虽轻浮,却不像存了龌龊心思,难道真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单单只是怄气?
她的指尖抚过腕间镯子上的细纹,目光触及身下柔软厚实的地毯,忍不住叹了口气。
跟文案一样,男主非纯良好人向预警,结局仅是收敛,没有太大改变。
全文不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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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唐门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