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你们休想！”

在说出这句话时，莫雨心头骤然一松，有种尘埃落定的如负释重，同时也夹杂着淡淡的遗憾。

他感恩天一教近年来的关照，早已下定决心，即使身死也不泄露教中机密。事到如今，他只恨自己木讷迟钝不善言辞，若换了周到圆滑之人，指不定能分化两派心思不齐的入侵者、保全天一密地。

到了这时，他也只能祈祷这些人运气不好、寻不到近在咫尺的烛龙洞入口了。

见莫雨如警惕的小刺猬那样瞬间摆出提防的姿态，唐之袖忙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往身边带了带，低声宽慰：“莫怕，跟紧我。”

随后她白了扎西科人一眼，在他们抗议前抢声道：“废话少说，跟着我便是了。也亏得你等遇上我，塔丹茂伯和莫少爷也都是耿直之人，否则凭你这般万事都指着敌人张口相告的性子，真遇上个心黑手毒的，啧啧……”

唐之袖护着莫雨当先往一个方向而去，其余人忙收拾了跟上，十数人中，只有秦煌未曾避讳，追在两人身后直白地问出心头疑惑：“之袖，你怎知那密地所在？”

“看山势罢了。”

凭借小地图开挂领先一筹，唐之袖不乐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当下转移话题，意有所指地道：“去探烛龙洞，能得偿所愿自是最好，如若不顺，最终或许还得求到楼翌头上。我等与扎西科人不同，他们与天一教乃是死敌，我等救邪娘子和莫少爷在前，看在万花的情面上，和楼翌未必不能一谈。”

所以莫雨万万伤不得，也不能放走，手里有人，谈判时便多个筹码。

“原来如此。”秦煌伸展手臂趁人不备在莫雨头上胡撸两下，笑嘻嘻地道：“还是袖袖思虑周全。”

“去去！”唐之袖挥手赶他，“别走在后头，往那边探路去！”

*

在唐之袖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在附近的山丘底部找到了一个被灌木遮掩、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洞。在周遭怀疑的视线下，唐之袖指挥秦煌以内力震碎周遭岩石，携莫雨当先钻入其中。

见她如此笃定，旁人即便心中犹豫，也只能先将质疑按捺下去，在石洞前排着队陆续钻入，如穷桑等身形高大的尸人只得侧身挤入洞中，几乎是面贴着岩石、颇为辛苦地缀在后方。

好在，这般狭窄道路并不长，不过盏茶时分，逼仄的石洞便逐渐宽敞，众人腾出空间点亮了携带入洞的火把，又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前方的石洞道路已可容三四人并肩前行。一路走下来，众人仿佛已进入山腹之中，一点轻微的声响都能形成长久的回声。

这石洞乃是天然形成的山体裂缝，虽然越来越宽敞，但内部却高低不平、十分难走，遇到乱石丛生之处，饶是武林高手们也不得不抛弃风度翩翩的仪态、手脚并用夹着火把翻爬过去。

唯一显得如鱼得水的，大约就数地底出身的卡卢比了。他在崎岖的乱石间如履平地，身姿不可思议地伶俐，不仅能出手帮扶身边之人，甚至无需照明便可出声提示旁人避开四周的尖锐石锋。

与他们相比，扎西科人走得更为艰难。对他们这些昔日仆从环绕的头人贵眷而言，日常风餐露宿东躲西藏的日子已经相当艰辛，更不用提艰难的洞窟攀爬。为防身计，扎西科人连尸人也一并带入洞中，尸人躯体僵硬，走在洞窟中更是磕磕绊绊，稍不注意便摔作一团，引得扎西科人怒骂不休，还不得不常常吹响虫笛的加以引导。

一个时辰下来，几名扎西科人皆是呼吸粗重、心浮气躁。

“行至何处了？”秦煌紧跟着唐之袖走在最前方，他一手举着火把伸远，同时用袖口蹭过额头，就势拉开领口呼扇两下。

“为何感觉有点热？”

“许是山中有地火。”唐之袖也露出几分新奇神色，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在岩壁上敲敲打打。

又走了一阵，硫磺的味道从最初的微不可察迅速变得浓重刺鼻，火光映照下的岩石色泽也愈发深邃，越往里走，便可见周围大片的岩壁上逐渐冒出一簇簇细小的坑洼痕迹，像极了气泡凝固后留下的印痕。

拐过一道弯后，唐之袖忽然停下脚步，跟在她身边的莫雨忍不住“哇”了一声，语气中充满惊叹：“没有路了！”

随着洞中温度上升，众人皆是有了些预感，听到莫雨惊呼后立刻停下脚步，十分默契地集体向后退去。

“小唐女侠且后退。”方宇轩扬声叮嘱。

“往后。”唐之袖牢牢拽着莫雨倒退几步，让开洞口，在几支火把的光亮下，站在后方的人隐约可望见黑漆漆的洞外有几条暗红的线横卧远方，仿佛一条扭曲的蜈蚣嵌在黑色石墙上。

摇曳的火光、漆黑的洞口、扑面而来的热浪、远处神秘的红痕……在安静石洞中走了许久忽然见到这么一副景象，身后还有尸人赤足踩在地上发出的嘘索声，让人恍然产生一种走到地狱入口的错觉。

前方的动静很快影响到后方，一个身材魁梧的扎西科人粗鲁地分开挡在前方之人挤过来，口中用苗语喋喋不休地低斥着什么。然而在他看到黑漆漆的洞口时，这个上一刻还恶声恶气的扎西科人顿时神情大变，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他抬起手哆嗦两下，而后仿佛崩溃一般连滚带爬向着来路跑去，同时用几乎破了音的嗓门高声嚷嚷，丝毫不记得前一刻自己还压低语调以免打扰了族人用虫笛驭尸。

几个中原人面面相觑，只见那被吓破了胆的扎西科人扑到自己族人身前，语速极快地吐出一长串句子，紧接着所有的扎西科人都变了神情，连神巫都露出几分惊疑不定。他一挥手招来背着阿幼朵的族人，一圈人围着似乎已陷入沉眠的阿幼朵麻溜地跪拜、颂祷，而后又像表演杂耍般手舞足蹈了一阵，而后，那神巫指挥族人快速收起地上的虫笛腰鼓等物，竟是一副准备打道回府的姿态。

于睿上前试着拦了拦，那神巫却一言不发，对她的询问置若罔闻，待族人收拾妥当后，立刻彼此相携、火烧屁股般顺着来路退了出去。有一个骨骼奇异的尸人行动不便，竟然被直接舍在原地，任它笨拙地撞着石壁，这与他们平时对尸人的看重大相径庭，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原因。

“难道……”

方乾将缚在身后的女祭放下，俯身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低声沉吟：“这里竟是苗地传闻中的禁咒之地？”

对这番景象，众人皆有各自猜测，此时方乾率先开口，立刻引来了周围人洗耳恭听。方宇轩与于睿更是兴致大起，中原人没有苗民的诸多忌讳，这两人又是兴趣广博之辈，此刻不见敬畏，反倒隐约有立题论辩的架势。

“父亲，何为禁咒之地？”

说话时，倚着石壁的女祭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哀泣，音调与先前截然不同，在场众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此声一出，山洞中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女祭身上，条件反射地后撤围出个椭圆形的包围圈，并暗暗提起真气。

“！”

短短几个时辰，众人已被这时不时发狂的女祭逼出了心理阴影，听到一点动静便如惊弓之鸟，更何况山腹中空间狭小、不便动武，一旦女祭再次失控，那后果不堪设想。

在几位武林高手如临大敌的注视下，女祭安静如初，她靠在微微发热的石壁上，头颅低垂，五官罕见地舒展开来。若抛开可怖的外表，她这闭眼沉眠的样子，倒像一位在自家后院内打着罗扇、凭栏小憩的贵妇，十分地闲适平和。

“禁咒之地的传闻，未想竟是真的……”

方乾注视着难得平静的女祭，一直提着的心也稍微放松下来，他抬手示意周围之人不必再行戒备，随后摸着胡须，感慨着解释：“老夫十数年前在南疆游历，曾听得一则传闻。苗民称南疆有禁咒之地，乃天女魃所居，其方圆数十里酷热难耐、草木不生、人畜入之即死。每逢大旱，便有巫者驱人牲、以毒物祭炼、使其身聚天下剧毒寒气于一体，再引阴魂附之，乃得神力。”

“人牲身中剧毒，本不可活，但阴魂存于体内，令其身躯不至腐毁，较之生前力大无穷且行动无碍。唯有一憾，便是阴魂不解人间事，以致人牲得魂后神志尽失、屡屡嗜血伤人，唯有通灵巫者可聆听其意。魃乃天女，凡人奈何不得，巫者便驱人牲行至魃之居所，以此为祭，可镇魃之神通。”

“咦？魃不是……”秦煌性急，刚欲插话，不想却被默不出声卡卢比瞪了一眼，他一怔之后，只得悻悻地缩了回去，做了个闭嘴的姿态。

“方老前辈所述此传闻，睿却有些疑惑。”于睿想了想，有些跃跃欲试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吾不信鬼神之说，然南疆不同于中原，此处巫鬼传闻甚嚣尘上，百姓皆奉之若神明。”

“此山因地火之故，灼热难耐，非人力可改。偏烛龙殿据此极近，五毒于当地立教多年，必然知晓山中异样，长居在此，便是养再多尸人，也于地火无碍，时日久了，就不怕失了治下百姓信奉？”

“唔……”

方乾负手思索：“清虚道长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于睿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向周围的人询问起来：“诸位以为呢？”

“此处有风。”

一直都闷不做声的卡卢比忽然开口，低沉的嗓音引得诸人一愣。他静静地望着前方犹如咆哮兽口般漆黑灼热的洞口，十分笃定地道：“吾生于地底、长于洞中，此处看似绝境，实则定然另有出路。”

在场之人皆非凡俗，没有人怀疑他的话。众人望向那闷热袭来的方向，只见唐之袖和莫雨正并肩蹲在洞口，手中动作不停，不知在捣弄什么。少顷，唐之袖忽然向前探身，那姿势极是危险，不待旁人呼叫，她竟是一个跟头翻了下去。

“之袖！”

这一下可将众人惊得不轻，莫雨却神色镇定地反身张开双臂一拦，大声喊了几遍“不要过来”！

洞外传来一阵阵钢索摩擦岩石发出的刺耳吱呀声，这平日里让人一听便想掩耳的难听声音，此时在众人耳中竟是犹如仙乐。洞外有极弱的橙色光亮摇曳不停，很快，唐之袖的声音便伴着阵阵回声从下方传来，带着股忽远忽近的朦胧感。

“下面还有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