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如此下去怕是不妙。”

方宇轩和于睿一前一后分别为众人把过脉，皆是神情不好，于睿看了眼方寸大乱的唐书雁，心中暗暗叹气，转头向曲云问道：“昭秀娘子，此毒诡异，中毒者症状不尽相同，你可知解毒之法？”

曲云眉眼间亦是黯然，缓缓摇头道：“辅药不同，解毒之法也不尽相同，加之诸位内功皆为各派所长，道理不一……为稳妥计，怕是要去烛龙洞中寻求药方。”

提到烛龙洞，场内气氛不禁有几分僵硬，几息之后，方乾率先有了动作。他上前几步走至场中，挺直脊背拱手环视四周，郑重道：“此番是方某连累了诸位，事到如今，只能委屈诸位随某往烛龙洞走上一遭，寻那解药踪迹。方某在此立誓，如遇危险，必会尽全力护众位周全！便是付出性命亦在所不惜！”

他这话说得极重，于睿等人连忙回礼，就在这时，四周林中忽然传出嘘嘘索索的脚步声，扎西科大巫那阴魂不散的沙哑嗓音再次冒了出来：“早如此不就好了？现今老鬼毙命，还引得我等染上一身腥！”

众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于睿秀眉蹙起，冷声反驳道：“老先生行龃龉伎俩，莫要以为旁人都是好骗的。否则方才在天一圣殿中，你等为何那般巧合地从内殿现身、直接带走了尸将贰负氏？我观昭秀娘子见到方前辈时的诧异不似作伪，那方谷主先前收到的女子求救书信，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那扎西科大巫披头散发，被手下簇拥着从林间慢慢走出来，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众人的神情也不自觉地凝重起来，原来那些人身后竟跟着十一二个肤色青白的尸人。这些尸人的衣衫极尽暴露，裸露在外的脸上和四肢以朱砂靛蓝绘着各式各样的古怪纹路，乍一见颇有些妖邪诡异之气。

一个同样面绘花纹、看不出年纪的扎西科女子，拿出虫笛吹了短短两个音，止住尸人的动作，用沙哑的声音漠然道：“巫主，中原人不识好歹，您何必这般客气。”她转了转手中的虫笛，那双眼白过分突出的恐怖双目扫过场中，令众人感到一股凉意不由自主地从背后升腾而起。

这道视线最后落在唐书雁身上，她当即面露惊恐，只见那女子拿着虫笛抬了抬手，目光往身侧一飘，语调低沉：“素落潭，吃了她。”

这话听得人简直毛骨悚然，只见那十多个尸人中有个身材瘦小的男尸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出序列，他的动作起初还像生了锈的偶人那般一动一顿，但在走了几步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利落，最后竟像一支离弦的箭、眨眼般就冲到了众人跟前。

唐书雁无法控制地尖叫一声，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做出了后撤的动作，却被唐之袖闪身拦住，她指风如锥，猛地击在唐书雁的肩头大穴上，强行阻住了她脱离人群的行径。与此同时，方乾一掌就击向了那迎面袭来的尸人，暴声怒喝：“鬼物敢尔！”

两者双掌对轰，方乾内力雄厚，身形纹丝不动，那尸人却是向后一趔趄，然而，扎西科寨之人对此不见担忧，反而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方乾收掌后神情微变，他的手拢在袖中，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忌惮，那尸人却似不受影响，稳住步伐后，再次探手向前袭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当下前有敌手，后有妇孺，实容不得他退却。方乾神情冷肃，然而不待他再次与那尸人交手，一个轻盈娇小的身影却忽然从他身旁掠过。方乾心中骤然一惊，只见唐之袖身形如鬼魅，仿佛一道幽暗的影子一晃而过，她的双手处银光闪现，那冲至近前的尸人与她照面后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一歪、连做出攻击姿势的双臂也像被什么扯着似的扭到旁边，下一刻，一声锥子戳入钝木的沉闷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扎西科人尚未展露的喜色顿时扭曲成见了鬼似的震惊，只见唐之袖并指如刀，五指上戴着尖锐的特制手甲，冰凉的金属上似乎流淌着幽蓝的光芒，从尸人左胸抽出时带出一滩黏腻刺鼻的黑色液体。她的另一只手做出个拉扯的动作，那尸人顿时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歪歪斜斜地瘫软下去。

“你……”

方乾神色惊疑地看向她，唐之袖杀掉那尸人的动作看着实在太轻松，然而与尸人对过一掌的他很清楚，那尸人到底有多难缠。

唐之袖甩甩指间的十七丝，像扔垃圾一样将尸人掼在地上，冲对面几人扬了扬下巴，一言不发轻蔑地笑笑，然后从腰间抽搐一截布帛慢条斯理地擦净自己的右手，一举一动间挑衅意味十足。

“不可能！这不可能！”

目睹这一切后，刚才还成竹在胸的扎西科女子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面上的冷酷神情逐渐变得癫狂起来，显然是无法接受自己精心培养的尸人竟被一个中原人宛若杀鸡般轻松撂倒。几个扎西科人纷纷拿出虫笛吹起一连串断断续续不成调子的音节，那女子伴着音节扭动身体、口中念念有词。

这番神秘又古怪的行径让她们身后那些一直安静如死物的尸人陆续有了些嘘嘘索索的骚动，连失去意识的阿幼朵都在昏迷中轻轻抽动，众人再次精神绷紧，可那个被唐之袖一爪捅穿心脉的尸人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就像一堆死去已久的烂肉，随着黑血不断溢出，阵阵刺鼻的腥臭也随风扩散。

扎西科大巫捂着自己的断臂，他瞪着一双浑黄苍老的眼睛，干瘪的两颊剧烈收缩，牙齿咯咯打颤。

“女魃！女魃！”

半晌后，几个扎西科人也停下了吹笛子的动作，有人神经质地小声嘟囔着，还有人抖若摔糠，如果不是还有大巫在后面杵着，这几人怕是早就像那女人一般瘫下了。

“吾看得果然没错！”扎西科大巫语调尖锐地嘶吼着，“唐家女人，你与楼翌到底有何干系？！”

他猛地挥手，那十余个骚动不已的尸人立刻齐齐动了起来，以一种捕食者的姿态朝前扑去。

“不管你是谁！今天你都要死在这里！”

这一声吼仿佛引燃了导/火/索，说时迟那时快，先前一直徘徊在曲云身边的尸将穷桑骤然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立时越过众人迎上了袭来的十余个尸人，他体型健壮，蓄势待发之下，直接将当先三个尸人掀翻在地。曲云才尖叫了一声，眨眼间又有一道影子越出人群贴近穷桑，卡卢比眼疾手快地抓住空中飞扬的金链，然而以他的气力，还是被扯得向前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

唐之袖听到秦煌心痛地喊了句什么，几乎是同时跟上卡卢比一起抓住金链用力向回扯，同时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前方。那道突然蹿出的人影在后方巨力的拉扯下终是顿住了动作，在薄薄的林雾中，紫衣白发身形瘦削的女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还挣脱束缚重获自由，此时她正背对着众人，屈膝弓背抵抗着从身后传来的巨大力道，赤/裸的双足因用力过度、在地上留下两个深约一指的凹痕。

见此情形，众人都不禁心中发寒，刚才为了制服女祭，方家父子可没少费功夫，但就这么短短一会，女祭瞧着便已恢复如初，若非扎西科人的鬼蜮伎俩吸引了尸人的注意力，任谁都很难挡住这女子的暴起偷袭。这般强悍的自愈力，委实令人心惊。

“真麻烦。”

唐之袖轻啧了声，身形一转迈步上前，同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截鹅黄色布料，手甲上挑将其撕成两半，在女祭低低的“嗬嗬”咆哮声中十分粗暴地将其中半截团成一团塞进她的嘴里。

这番动作毫无技术含量，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处于爆发边缘的女祭被塞了一嘴布料后，只僵持了几秒便毫无预兆地浑身一软，卡卢比和秦煌收势不及，不约而同地踉跄了两步。

“这是怎么……”

唐之袖手举剩下半截布料闯入尸群，貌似十分轻松地左右开弓踹飞围殴成一团的尸人，随后将布料朝穷桑的断臂处一拍。尸将高大的身子顿时像喝醉了酒似的前后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那暴虐的气息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平复下去，随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垂头怂肩、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仿佛一只正翻着肚皮晒太阳的老猫。

场中一时寂静无声，那些被扎西科人激起凶性的尸人也不复先前的狂暴，瞧着木愣愣的，半晌后自顾从地上爬起来，紧接着纷纷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转圈。唐之袖俯身捡起地上的布条，重新将之在穷桑的伤处绑好，在此过程中，尸将不仅无半点抗拒，甚至还配合地抬了抬臂膀。

“唐女侠好手段！”

方宇轩当先出声赞道，眉眼间满是震惊与钦佩，惊醒了一众发愣的人。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投向唐之袖手上的物件，然而在看清其形后，又不约而同地张口结舌。

那是一件小小的、瞧着十分柔软的轻薄布料，上面用彩线绣着精巧的图案，根据其形状和两角上的系带来看，似乎是……女子贴身的……亵衣……

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私密的物件就这么大咧咧地绑在尸将青灰粗壮的臂膀上，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此物可是沾染了天夕香？”于睿第一个回神，她的目光徘徊在尸人周身，观察片刻，一张口便说中要点：“女侠曾言天夕香有驱除尸蛊之效，女祭逃脱之时不惜泄露行踪也要夺得此药，如今一看，果然效用非凡。”

“是呢。”唐之袖拍拍手，看上去很是松了口气，“这般好使倒也值了，不枉我一路冒着风险把宓净儿那死女人的贴身物件带在身上。”

她偏头鄙视地望向扎西科众人，唇角一挑扬声挖苦：“连女祭这等旱魃都知道搜罗天夕香以摆脱体内尸蛊控制，你等蛰伏苗疆多年，竟不知此药可用？”

听闻此言，扎西科人的脸色自是十分精彩，既不服气却又难以辩驳。莫雨见附近争斗暂缓，立刻不声不吭地走到唐之袖身旁，冷淡地道：“此等叛民残部向来自视甚高，将残存古籍看作身家性命，愚昧不知变通，从来不将我教放在心上，又怎知教中境况？”

方宇轩忽然面露懊恼，一叠声叹道：“失策失策！天夕香可治尸蛊之症，若我早些想起，方才在圣殿探索一二，此时或许不必再打烛龙洞的念头！”

众人：“……”

好吧，这么多大佬，刚才偏偏没一人记起此事。

“是了……天夕香……”曲云喃喃自语，面上浮现出羞愧与懊恼交织的神色，攥紧了拳头低声道：“可惜能制此香的宓净儿近日身受重伤，也不知在何处修养，一时半会恐难寻到……”

唐之袖拍拍手打断她的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引来，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诸位不必如此，吾等虽知天夕香能治尸蛊，但如何施用、期间有何禁忌皆不可知。事已至此，探寻烛龙洞为大家寻得药方才是当务之急。”

她远远望了望塔丹茂伯的尸身，又歪头看向犹自暗暗躁动的阿幼朵，挑衅地问：“贰负氏看着不好，你等可跟得上？”

扎西科遗民人心涣散，唯有那神巫还保存了几分理智，他扶着自己的断臂，一双浑浊的眼珠中投射出冷酷的锋芒，低声用古语厉呵了几句，他周围的族人闻言顿时心神震动，那番惶惶不安的的神情也快速褪去。

之后，神巫才抬起头来，喑哑着嗓子道：“烛龙洞乃楼翌闭关之处，其中必不乏毒瘴禁制，只有你我互相协作，才可能从中挣出命来。”

这边是服软的意思了。

随后，神巫的目光森森地落在莫雨身上，两句话便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那小崽子，若想活命，还不快将密地入口老实道来！”

莫雨环视众人，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他顶着众人的视线，十分干脆决绝地回道：“你们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