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71章 第七十章

唐之袖外出一趟，费了点功夫处理好死蛇，又在小普陀岛周围布好暗哨、做下几分手脚，方才轻功赶回众人落脚之地。

竹声飒飒，空地处的竹屋仿佛雨后春笋，在她离去期间，又有一座竹屋拔地而起。一至近遭，便见李滢兴冲冲地扑过来，满眼都是钦佩的小星星，兴奋地嚷道：“之袖，真有你的！我听说了，那两孩子先时一直死不承认自己的出身，偏偏你一来，他们就乖乖点头了！”

“哦？”

唐之袖笑笑，心说这两个孩子果然是聪明人，一被揭了底，便再没仗着自己的本事玩点小把戏。

“都说了什么？”

“好多，我听着跟说书似的，这南蛮的规矩，还真挺有意思！”

李滢伸手欲拽，却被唐之袖避了开去，只道衣上沾了脏污，不许她碰。李滢在原处等了一阵，待唐之袖换下旧衣，才携着她往最偏僻处走，同时压低声音道：“来这边，秦郎君给你留了热乎的烤羊肉，清虚道长近日茹素，你我得避着她吃。”

唐之袖不由得微笑起来，李滢天生喜肉食，又因平日习武运动得多，身材一直很好，骨肉匀称，也不像有些女子那样为过度肥胖而烦恼，喜得李父一直认为她是有福之人，从不节制她的饮食。

大约是怕肉香飘出去，临时开辟的小厨房被严严实实地用蒙了布的竹帘遮住，案板上分两堆撂着烤好的肉和骨头，炉子上煨汤的火没有熄，盖着锅盖的大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使得整间屋子十分阴暗闷热。

唐之袖不喜欢油腻的肉食，左右看了看，末了只盛了一碗汤就着杂粮饭快速吃着，李滢在她身边搬了块石头箕踞而坐，又忍不住拿了剔去肉的骨头啃着玩。

才咬了两口，掩着门的竹帘便被一只小手挑起，换了一身短衣、重新梳洗过头脸的小女孩身子一闪溜了进来，摆出一副恶狠狠的面孔盯着李滢：“这是留给唐家阿姊的肉！你又偷吃！小心胖死你！”

李滢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嘴：“之袖一直不喜欢吃肉，我替她吃，省得浪费。再说胖些怎么了，胖些好看！”

说完她还用眼神鄙视了一下小女孩用腰带束紧的细腰和裸露在外的纤细四肢。

小女孩看懂了这个眼神，顿时大怒，不甘示弱地从案板上也抓了一块肉，一边吃一边用挑剔的眼神评价同样是纤瘦类型的唐之袖，口齿不清地道：“丑货！”

唐之袖见她一会“阿姊”一会“丑货”地叫，顿时觉得这孩子果然邪性得很，单看这喜怒无常的劲头，就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她在离开前将两个孩子带到众人面前，那时候两人还是一副紧绷防备的神态，不想一会不见，她竟能大咧咧地跑到厨房来。

“你兄长呢？”

提到男孩子，邪娘子终于消停了点，她的脸色微黯，似乎连吃进嘴里的羊肉都没了味道。

“小雨哥哥的伤一直反复，我不会医……”说到这里，她的态度也软了下来，拿着竹签对着手中的肉排使劲戳着，哼哼着道：“若非如此，我两人又如何会流落在外东躲西藏，还被方家人困住！哼，也算姓方的识趣，愿替小雨哥哥疗伤，待回去到了教主面前，我会替他美言几句的。”

唐之袖对她这番态度不予置评，她吃东西很快，没一会就清空了碗，走到屋外一边用水冲洗一边淡淡地道：“美言？你一个孩子家，说话在楼翌面前能有多大分量？”

邪娘子沉默几秒，忽然压着嗓子发出一个怪异的音调，戳着肉排的频率更加快几分。

“你们汉人都是这样，一个个狡诈得很，想问什么不肯直说，偏喜欢那些弯弯绕绕。”她托着腮，一脸狡笑：“我是教主唯一的弟子，你们谁人不知，中原人追捧‘天地君亲师’，你们自己看重师承，却来疑我在教主心里的地位？嗯？还不是指着我年纪小，多激两下就能吐出些别的秘密！”

心思被戳穿，唐之袖当然不会认，她将碗放好，重新走回原处坐下，平视着邪娘子的眼睛道：“行，我不把你看做小孩子，我问你话，你就说？”

她这般干脆利落地认输，令邪娘子既得意、又没趣，她转了转眼珠，反驳道：“这样，我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得应我一个问题，这才平衡。”想了想后，她又补充道：“不许说假话，不许问功法秘籍，当然，我也不会问你这些。”

“行。”

唐之袖没考虑就应了下来，她转头对李滢道：“阿滢，你去替我看看柳庄主，他该服药了。新取回的羊胆也放在屋内，若大小姐得空，尽早处理了。”

李滢明白她这是借机支开自己，她知道自己的斤两，虽然听不到八卦秘密有点可惜，但还是顺从地站起来应下：“好，我去了。”

唐之袖送她出去，站在门口又指点了几句，随后将竹帘放下，严严实实地遮好。再一回头，只见小女孩已经丢掉了没啃完的肉排，用蒸布抹掉手上的油，抱着双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神情严肃。

“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之袖不想离她太近，就势往门边一靠，抱着双臂道：“这是你的第一问？”

“……”邪娘子哽了一下，随后不情不愿地道：“别别，我知道你姓甚名甚，又是唐家堡弟子，待我想想……”

唐之袖耐心等了一会，听得邪娘子的下一问，果然提高了水准：“你师从何人？别拿唐家老头来搪塞，他们若能教出个看一眼金翠姑就能认出我出身的弟子，阿若就不会劳心劳力侍奉乌蒙贵整整五年了！”

唐之袖耷拉下嘴角，这死孩子简直精明得不像话，三言两语就将漏洞统统堵上，想从她口中打探消息怕是要费不少脑筋。

“李瑕。”

“李瑕？”邪娘子一呆：“谁？”

然而唐之袖却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这是第二问，在那之前，该我发问了。”

“……”

邪娘子鼓起腮帮子，瞪大眼睛一脸不服气，但思及条件是自己所设，最终还是生生憋了下去，忿忿道：“狡诈！好吧，你问！”

唐之袖好笑地看她炸毛，面上却不显，口中只道：“你的《香身玉髓功》练到几层了？”

此言一出，邪娘子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沉，她猛地站起来，整张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霜，眼中杀意翻滚，死死地凝视着唐之袖。

“你、如、何、知、道——”

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唐之袖依然神情淡淡：“这又是第二个问题？”

邪娘子神情一滞，几秒之后，她的气势慢慢收了起来，但那股杀意却丝毫不作掩饰。

“少说废话！”她倒打一耙斥道，脸上再不复刚才那般玩笑轻松：“两层。第二个问题，你对《香身玉髓功》知道多少、尽数说来！”

唐之袖在心里叹了一声，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就有这般缜密的思维，看来楼翌确实在她身上下了相当的功夫。

她若再问“如何知道《香身玉髓功》”，那唐之袖自然可以再用一个名字搪塞过去，但邪娘子却选了另种问法，要她叙述对这门功法的了解。言多必有失，若唐之袖在叙述过程中顺口说出某个人名、或者些许时间地点，那么谁泄露了五毒教的秘密自然大白天下，便是唐之袖嘴严，也能通过她对这门功法的理解，推测找出最有可能的泄密之人。用这法子，可比她从她嘴里抠出一个轻巧的名字更加稳妥。

“洛道有湖，曾为五毒秘地，楼翌从中寻得失传秘籍《香髓功》，参考诸家所长，结合自身所学，创出独门功法《香身玉髓功》。”

唐之袖语调平平，说了几句便闭口。邪娘子脸色黑沉，等了几息后才咬牙切齿地道：“你能知晓圣教的‘控蛊驭尸法’，也是因为看过神功吧！李瑕，我记住了！”

她一扬下巴，神情倔强：“轮到你了！”

唐之袖：“告诉我所有魃魅的名字。”

邪娘子眼皮一跳，话说到这里，她已经开始后悔和唐之袖玩这个问答游戏了，眼前这个唐门女子所知的情报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且言行中始终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实在令人担心在一个不察之下，又被她套去了什么秘密。但第二轮问答尚未结束，在对方那洞察一切的冷淡注视下，她也不敢当场反悔。

“女祭、女戚、无支祁、也漠河、穷桑、贰负氏。”

她语速极快地吐出六个名字，随后紧紧闭上嘴，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盯着唐之袖，希望看到她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唐之袖在愣神几秒后，竟一反常态地发出两声轻笑，她低头掩着口，声音里带着股愉悦至极的意味。

邪娘子心中发紧，连忙仔细回想刚才的言行，发现自己确无失口之处，不由得更加沮丧，她抿了抿嘴，不抱希望地追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以前副本团灭的时候。”

邪娘子：“……复本团篾？”

唐之袖回过神来看了看她，只见这小姑娘正警惕地盯着自己，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如临大敌。她心中明白这孩子聪慧机灵，也不再指望从对方口中再得到什么消息，当下拨开门帘，随意地道：“你还问吗？不问我走了，这里够热的。”

邪娘子顿时纠结起来，理智上明白到此为止才是上策，但看着唐之袖始终淡定的那张脸，心里却总有种被愚弄的不甘。

“等等……”

屋外传来轻巧急促的脚步声，唐之袖撩高竹帘，只见唐书雁小跑着急匆匆赶来，看到她安然无恙后悄悄松了口气，同时用隐晦的敌视目光扫过邪娘子，关切地问：“我来迟了，你、可还好？”

“谢大小姐挂念，我无事。”唐之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道：“这小姑娘被我封了内力，方先生又收走了她所有的器具，她现在只得乖乖的。”

“那感情好。”唐书雁点了点头，但仍没有放下戒备，只拉着唐之袖，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欲与五毒之人相处，东方谷主为那莫家小少爷疗伤，需借这屋子几日，你我四人今夜里去林外农户家中借宿可好？”

“好啊……”

唐之袖没多思索便应下，随后忽然意识到蹊跷之处，当下诧异地追问道：“莫家少爷？是哪个？”

唐书雁恍然：“原来你不知……也是，莫家原是蜀中大户，却在五年之前忽然举家迁离巴蜀，莫家堡也随之败落，那时你年纪尚小不得外出，是以未曾听闻此事，今日在这里遇见，也是巧了。”

她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将此事看得太重，却不想唐之袖忽然露出惊骇欲绝之色，反手一抓捏紧了她的腕骨，连声追问：“莫家堡？莫雨少爷？”

“他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