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看清来人后，秦煌等人面面相觑，竟意外地放松下来。虽然慕容追风此时出现得诡异，但伴随着火把的光芒和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药草味，三人逐渐感觉头脑愈发清明起来，先前被看不清的敌人包围时所产生的压抑和恐惧也在迅速褪去。

唐书雁深深地吸着气，她用手指压住头上的穴位，使劲揉了两下，一直在发抖的肩膀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多谢先生！”

她真心实意地冲慕容追风道了声谢，然后眼含歉意地看着秦煌与叶凡，道：“是我大意了，竟没注意到这雾中掺了秽气，险些连累两位。”

叶凡见她恢复正常，也大大松了口气，摇头道：“书雁小姐不必如此，这林子诡异的很，谁知其中到底藏了多少龌龊。如今多亏慕容先生……”他一边说着，一边诚心诚意地拱手冲慕容追风行了大礼，面带愧色地道：“刚才是我心急，误会了先生，还请先生不要介怀。”

慕容追风幅度甚小地颔首，语调含糊地道：“此处危险，你们谨慎些是应该的。”

就在这么一会功夫里，他已经隐晦地将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无人受伤，便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四人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一阵，有慕容追风带领，很快便到了一处破旧的废弃营地附近。秦煌等人一路左顾右盼，先时还一脸困惑，待最后看到倒在前方泥地上的一具无头尸体后，竟纷纷惊愕地张大了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无常鬼？！”

“又回来了！”

原来慕容追风不知抄了哪条近路，带着三人不过一会便回到了他们刚才与无常鬼苦战之处！

秦煌最耐不住好奇，当下三步并作两步甩开另两人，直接蹿到了慕容追风身前，随即便见慕容追风将手上的火把顺势插入松软的泥地里，然后蹲下身去，伸出微微颤抖的胳膊将地上的尸体翻转过来，然后慢慢将怀中的头颅放在尸体脖颈的断口处，手指虚虚地为它理着头发。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迟疑与小心翼翼，在那一刻，秦煌仿佛看到了有一抹晶莹的水光坠落下来，转瞬即逝。

“慕容先生……”

叶凡跟在后面看不到前方的景象，只觉得附近的气氛极为压抑，令他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随即，他便见到秦煌转身冲着两人摇了摇头，戴着黑色指套的手指竖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向情绪分明的脸上此时竟也罕见地透露出一抹肃穆。

三人站在慕容追风周围等待了一阵，慕容追风终于有了反应。他用双手撑着膝盖，动作缓慢地直起腰板，随后将手伸到身后，从突出的棺材盖板边缘扳下一块染着绿苔的木头，双手用力“嘎吱嘎吱”地将其搓碎揉烂成细小的木屑，纷纷扬扬地落在无常鬼的尸体上。

“你们刚才是不是以为，我在诓骗你们？”

慕容追风忽然这么问，秦煌等人的面上顿时浮起几分尴尬，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其中以叶凡尤甚。他脸上通红，当下上前一步再次冲慕容追风行了个礼，言语间带着深深的歉意与不安：“是我们误会了……”

却不想，慕容追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死了，我也可以告诉你们了。”

“？”

三人面面相觑，正疑惑间，便听到慕容追风用他独有的、带着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含糊道：“这是小儿。……夫人，现在你可以安息了。”

“……！”

就站在他身边的秦煌听了这话当下差点没跳起来，他用见了鬼似的眼神看看地上身首分离的无常鬼，又瞅了瞅慕容追风，然后突然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溜烟退到唐书雁和叶凡身后，一手指着前方难得地磕巴起来：“你你、……无常鬼是你儿子？！”

“……什么？！”

唐书雁和叶凡也同时露出一副震惊到痴呆的表情，下一刻整齐划一地向两边散开，过程中唐书雁还一脚踩上了一块凸起的石头，差点栽到地上。

“先生……我说、不、这个呃……”

叶凡抓着葬月剑像尸人一般直挺挺地戳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慕容追风一言不发地搓揉着手里的木头，无数诧异和疑惑仿佛沸腾了一般在脑海中翻涌着，可最终却只能像拔了舌头似的哑在当场，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许久之后，唐书雁方才艰难开口：“慕容先生，您让我们……杀了、您的……”这……

“是。”慕容追风沉沉地回答，他搓揉着木头的动作缓慢而艰难，在一块木头搓完后，他回手拔起地上的火把，手指松松紧紧，最后仍是缓缓将其举到身前。

“慕容先生！”

看到他的动作，叶凡顿时行动快于思维地一下子跃了过去，一双手直接抓住慕容追风青灰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先生！你要……”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慕容追风此时看向他的目光非常平和，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淡然的。

“这样一来，小儿以后再不能害人了”

……

叶凡被他这么看着，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都颤栗起来，手上不觉松了些力气。慕容追风重新低下头，收紧的五指缓缓张开，闪烁着暖橙色光芒的火把从他掌中无声坠落，火花舔上落在尸体表面的碎木屑，竟如掉入油锅一般，“轰”地一声绽成一团。

慕容追风急急扯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叶凡后退几步，那木屑中也不知混杂了什么，竟惹得一小团火在几息之间便完全吞没了地上的尸体，并接连发出噼啪之声，很快，尸体中的油脂亦助燃了火苗，热浪间夹杂着尸臭，直冲着几人扑面而来。

这一场火烧了很久很久方才渐渐熄灭，地上的尸首烧到最后只剩下辨不出形状的短短一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臭味，极为呛人。

秦煌三人掩着鼻子退后几步凑在一起，相顾无言。在烟气完全消散后，慕容追风忽然抬起脚，两下便将地上焦黑的残骸踩成碎块，用力跺进地里。随后，他看也没看仿佛被吓了一跳的三人，径直转身大步向前迈去，秦煌等人见状连忙跟上，然而慕容追风并没有走远，他绕过地上一洼浅浅的积水，带着几人登上了不远处一个耸立着的小土堆。

“你们站在这上面，守好一个方向，后面不用管，也不要下来。”

他低声叮嘱了一句，然后自顾跳下土堆，从地上捡起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屏气凝神倾听一阵，然后侧身压低重心做出一个抛投的姿势，下一刻，只听“嗖”地一声，石头如流星划过夜幕，直直砸进雾气深处。

一声闷响之后，雾中再不复先时的平静，各种奇怪的声音接连传出，仿佛发生了小幅度的骚动，很快，莫约十来个伛偻的、摇摇晃晃的身影便逐渐从雾中显现出来，彼此之间间隔着一段距离，试探着向四人慢慢靠近。

这般诡异的情景之下，三人顿时熄了询问无常鬼之事的心思。三人中秦煌的夜视能力最好，第一个看清了那些人型生物的外貌，不由得大为讶异，低声道：“怎么和刚才的不一样？”

这些毒人虽也是浑身青紫面目肿胀，但身上却干干净净，走动之间也透露出着武人特有的沉稳架势，若不是各个双目无神，乍一瞧之下竟与慕容追风并无二致。

唐书雁此时已恢复了先时的冷静，她一边将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些药粉往周围撒，一边冷静地解释道：“郎君可莫要下去，这些才是硬茬子。尸人的伤口不会愈合，一旦受伤，除非用特殊法子处理，否则伤口会一直挂在身上，等到秽气散尽，便成了死物。刚才你我遇到的那些身上都带着伤，虽是臭气熏天，但到底是些普通百姓死后所化，除了能吓吓人，其他根本不算什么。而眼前这些个则不同，你看它们各个肢体齐整，衣饰也算干净，可见是有人特地豢养，并时时用药物打理着，只在需要时放出来杀人。这样的尸人，死前往往都会几手功夫，被炼成尸人后不知比过去难对付了多少倍，两位千万要小心。”

秦煌与叶凡均是心中一凛，道谢应下后集中了精神去看那些尸人。慕容追风扶了一下腰间那把生锈的长刀，大幅度抡了抡胳膊，口中同时不忘大声称赞道：“唐家堡的弟子一个两个都这般博学，看来是某小看了天下英雄！”

唐书雁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羞赧还是谦虚的浅笑，接着什么都没说地背过身去，一手在千机匣上左右调整了一番。这批尸人形成的包围圈子松散无序，慕容追风拦住了敌手最多的一面，反向的寥寥两三个，于她而言压力并不算大。

秦煌眼带好奇地看着她手指灵活地拧开机匣两侧的箭道，又飞快地卸下一支长箭，压住中段两头一旋，原本严丝合缝的长箭顿时被分解成了三支短箭，带着原先箭头的那支被她塞进了最中的箭道，后头两支箭头呈螺旋状的则被一左一右安在机匣两翼。随后，她换了一种姿势，用肩膀架着这件展开呈大三角形的机匣，微微矮身瞄准一个晃晃悠悠走进的尸人。

“噗噗……”

对面统共只传出两声极为相近的轻响，就像果子被衣服包着掉在了地上，而被抓做目标的尸人则应声仰面翻了过去，手脚抽搐两下，随后一动不动了。

这一幕顿时令秦煌咋舌，尸人有多难杀他刚才已经结结实实地领教过了，一刀下去，不用上几分内劲都很难砍断骨头。唐书雁此番所射出的弩/箭力道不见得比先前大，整个过程又繁琐，可效果却意外地好。两支螺旋箭后发先至，并排刺入尸人眉骨之间，只露出短短一截，而第三支箭则从前两箭中间穿了进去，一举刺透破碎的骨头深入颅腔，整个过程轻松得令人难以置信。

“大小姐有这一手，为何刚才不露出来？”

秦煌抓了一把地上的土石，随手往尸人身边丢去，靠着这点动静吸引它们的注意，以弥补唐书雁装填机匣的空档，。

唐书雁额头见汗，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动作，无暇分神。秦煌看了一会，又转头去瞅慕容追风，却见正他被七八个尸人团团围住，连刀都不拿，赤着一双拳头左冲右突。那些尸人都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虽然关节僵硬，但舞动起来也有模有样，加上筋骨够坚实，便是被狠揍几下也看不出异样。

这样的情景委实不妙，秦煌看得心焦，正想做点什么，却被叶凡一把压住了肩膀。叶凡脸色凝重，虽制止了他的动作，眼睛却只盯着下面，口中道：“慕容先生现在还占着上风，你莫插手坏了局面。”

“这还叫占上风？”

秦煌不相信地反驳了一句，叶凡也不理他，只自顾看着，倒是唐书雁在百忙之中回了一句：“叶庄主说得对，这些尸人对气味和声音十分敏感，你不插手，它们等闲注意不到我们。”

在说话的同时，她一扣千机匣远远打出一发裂石弩，直接炸在对面两个尸人身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引得那两个在原地打起了转，伸胳膊踢腿地对着空处舞了一套拳，看着颇为滑稽。

“看着了？”

她压低声音示意，同时手上又开始装箭：“我等身上都用了药，尸人靠鼻子很难分辨出来，只要不发出大的响动便是无碍。其实，先前我等与无常鬼打斗那会儿，若不是一时不慎弄出了大声响，也不会引来后面那些死物。”

秦煌听着她的话仔细看了一阵，最后终于心悦诚服地拱了拱手：“大小姐说得不错，秦某佩服。”

唐书雁又装了两次机匣，全部杀灭了从后方包围过来的四只尸人，然后和两人一起围观起了慕容追风的战斗。她的眼光独到，只看了一会，便微微蹙起了眉头，喃喃道：“这得斗到什么时候……”

此时慕容追风正逮准了其中一个尸人往死里揍，并毫不在意其他尸人落在自己身上拳脚。秦煌和叶凡都和尸人打过一阵，此时细细观摩，也隐约明白他是在用内劲破坏尸人的筋骨，待到一定程度后再换刀子。否则七八个这等程度的尸人，若是直接砍过去，莫说武器，光是内力就很难跟上。

“唐大小姐，不能用你刚才的法子直接除掉边上那些吗？”

唐书雁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局促地道：“这招穿心弩我好久没使过了，打些木愣愣的靶子还好，现在用……我怕打不准又引起了它们注意……”更怕不小心伤到慕容追风。

秦煌闻言顿时升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有心想说若是换了唐之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可终是念及唐书雁一路也辛苦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住了。

就在这时，远处浓雾中忽然传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哨声，那声音明明不大，但整个场面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尸人，包括慕容追风在内，全都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定格下来！场中由极乱变得极静，刹那间，秦煌等人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回事？！

他们三人惊疑不定地互相交换着眼神，下一刻，只听慕容追风骤然大吼一声，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将拳头捶向自己胸口，与此同时，他周围的尸人们也如受了刺激一般，双臂挥舞仰天长啸，竟是尽数变得狂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