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适合歇脚的地方不好找，唐之袖将系统小地图和插件全部打开，纵使在雾中看不太清，也能辨出个大致情形。她在树杈间穿梭跳跃，若是有瞧着还算适宜的位置，便把秦煌赶下去探查一番。原是有了思想准备，可终没料到走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

眼看这样下去不行，唐之袖与秦煌二人不得不返回河边叫停木筏，然后找准河岸一个方向，向内深入了约七八里，才勉强找到一个可供落脚之处。两人在原地扫了些干枯的叶子和树枝，点起几个火堆作为记号，复又返回河边招呼剩下三人。

山中难行，四周视野又极为狭窄，这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间。待几人磕磕碰碰终于返回火堆时，走在最前方的秦煌忽然一回手取下了背上双刀，整个人摆出了一副临战的戒备姿态，口中喝到：“什么人？！”

后方几人闻声探头一望，一颗心顿时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前方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上，几个随手堆起来的火堆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整整齐齐地收拾好，并投入了更多柴火，此时的火光显得格外稳定、明亮。火堆附近的枯叶全都被拾掇得干干净净，露出一片坚实干燥的地面，几个较深的土坑均被碎石和枯草填平，地上还多了几个枕头大小的石墩，表面平整正适合坐下歇脚。

然而，当前没人在乎这些贴心的小变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篝火前一个背坐着的高大人影上，连呼吸都紧张几分。

那人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看不出原色的血衣，身材壮硕，头发蓬乱，脚边放着一把生了红褐锈迹的厚背刀，如一座沉闷的雕像般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他身后横背着一个巨大的木头棺材，上面被几条足有小儿臂粗的锁链牢牢捆住，交错缠绕固定在他的身上，那棺材的表面已经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覆盖了大半染血的木头，仿佛自阖上后便再未打开过。

听到声响，那人微微动了动，扭头露出的半张脸上呈现出一种死人腐烂的青灰色，浑浊的目光仅仅一瞥后，又转了回去。

“来了，坐吧。”

“……是毒人？！”

几人皆是一震，低低惊呼出声，唐之袖瞄了一眼插件，赶忙伸手拦住挡在自己身前的秦煌，探头用肯定的语气询问：“慕容追风？”

“是。”

那人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丝毫不在乎身后如临大敌的几人，又冲着火堆随手扔了一根树枝。

唐书雁等人一噎，随后面面相觑，似是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他就是鲍散人所说的慕容追风？”

秦煌皱着眉收敛了架势，然而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拉着唐之袖无声绕过对方所坐的位置，一直走到对面，见对方仍是未有动作，紧绷的肌肉才略略放松几分。随后，叶凡和唐书雁也护着唐小婉走了过来，在更远的位置坐下，似乎很忌惮那人身上所散发出的血与腐尸的味道。

他们身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坳洞，洞内很浅，坐不进几个人，只能勉强挡挡秋风。唐之袖安排叶凡扶着唐小婉进入洞中，又指挥两个男人取了些大型的带叶枯枝遮住洞口两侧，随后拿出一小瓶自制的蒸馏酒精交给唐书雁，让她在洞内用帕子沾了为唐小婉擦身。现在他们缺医少药，唐之袖收在系统背包里的东西又不能直接拿出来，因而只能靠唐小婉自己熬过这场低烧。

在他们忙活的的过程中，自称慕容追风的男人一直安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做完这一切，唐之袖才有心情去打量面前这个男人，不同于旁人的戒备，她只需稍稍瞥一眼插件上的小绿名，就能放下大半心神。

“慕容先生因何来这儿？”

听到她问话，这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舍得抬起头，分给她一个波澜不惊的眼神，随后用低沉的语调道：“你们遇到尸人了？”

这句话明明是问句，从他口中说出却显得无比笃定。

唐之袖冲他微微笑了笑，刚要回答，不想秦煌忽然伸长手臂从她背后环过，表面像是在揽着她，实则指头微点，有轻有重，节奏分明，她立刻意识到，这是阴山黑市上一种专门用于联络的并不常用的暗号，正待出口的话便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可信？

秦煌这么问。

慕容追风见她不答，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道：“这里近日都不安全，到了天明，你们可随我走。待过去两座山头，水路就顺了。”

“这位先生，恕在下冒昧，”叶凡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对方，忽然插话：“虽然我等的确在江津村鲍穆侠大夫口中听过慕容追风的名字，可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我等欲寻之人？还有你身后所负的又是何物？”

这话问的着实不客气，但秦煌也是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对他二人而言，面前这个慕容追风出现得实在是太可疑了一些，虽然鲍穆侠之前也说过，慕容追风乃是毒人，但单看他那副十分可怖的外貌，便很难不让人心存怀疑。

慕容追风无声撸了一把袖子，露出下面骨节粗大的手指，当着几人的面在一段木头上连点了几下。看到这一幕，秦煌和唐之袖同时一惊，因为对方竟然用相同的暗号回答了秦煌之前的传递给唐之袖的问题——

自己人。

“毒人和尸人是不会思考的。”

他收回手，态度淡淡地道：“这尸毒厉害，但总有那么一些意外。我虽中了毒，变成这么一副半人半鬼的样子，却仍保留了神志，甚至因为尸毒的关系，武功大涨。我在洛道游荡久了，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想找到你们，轻而易举。”

“鲍大夫请我们代他向先生问好。”唐之袖客客气气地回应。“请问先生，我们还要走上多久才能进入巴陵范围？”

“若脚程快，一日便可。”慕容追风语调沉沉地回答，他合上眼，仿佛对周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明日你们随我过了山，便自走水路离去吧。我还有事。”

他这般好说话，反而令叶凡有些愧意，但见对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他亦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随着唐之袖一并拱手道谢。倒是秦煌，在放下了警戒后，反而对慕容追风升起了极大的兴趣，他之前一直未见过真正的毒人，只听旁人口中描述，早就好奇得不得了，现在忽然见着一个思维清晰条理分明的，这心里顿时像猫抓似的痒了起来。

“慕容先生，你后面的棺材里装着何物？”

唐之袖立刻用手肘捣了这没眼色的家伙一下，秦煌吃痛，而后又赶紧回头对着她伏低做小，连声认错，当真一副任打任骂的情态，惹得旁边的叶凡都忍不住以手掩面，恨不得与他早早划清界限。

他两人的这番动作尽数落在慕容追风眼里，他虽未出声，可眼里却渐渐浮起一丝淡淡的羡意，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刻在回忆中的旧时风景。待二人不再作怪打闹，他才啞着嗓子，慢慢地道：“内人，在那里面，但我不能放她出来，她，已经不再是人了。”

叶凡早就主动从秦煌身边挪开，他其实和秦煌一样，对慕容追风背后的棺材颇感兴趣，此时见慕容追风肯开口，连忙出声追问：“这是何故？”

慕容追风打量了他两眼，目光又转到三人身后的山洞，那张青黑浮肿的脸皮突然抽动了两下，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扭曲表情，口中含糊道：“她死了……不、她只是暂时沉睡了……我等她、我会救她……她不会死……”

这一番话毫无逻辑，唐之袖三人见他越说越激动，胡言乱语个不停，不免再次提高了警惕。然而，慕容追风很快便从混乱中冷静下来，他只一瞧三人那不同于刚才的神态，便知晓他们在戒备什么，当下又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地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杀尸人，就算脑子糊涂了，也不会对旁人动手。”

气氛正凝滞间，几人身后忽然传出了树枝拨拉的沙沙声，唐之袖诧异地回头，见唐小婉竟扶着姐姐的胳膊，蹒跚着从山洞内走了出来。

叶凡见状赶忙起身迎上，半扶半抱着唐小婉靠在自己怀里。

“小婉，怎么出来了？”

唐小婉的额头鬓边一片汗湿，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状态虽瞧着不好，却比刚才精神了许多。

“我没事，小凡哥哥。”她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尖，“阿姐不让我睡，否则到了更晚时候便没觉了。”

叶凡应了一声，又脱下身上外衣给她裹好，这才将人揽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唐书雁走到唐之袖身边，对上她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低声道：“刚才眯了一会，又出了些汗，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不妨事的。”

唐之袖也松了口气，正要为她让个座，却不妨腰间被人一带，整个向后仰去，身下的石头又被一脚踢开，这一连串动作又快又急，她不防之下，竟一屁股坐到了秦煌腿上，被他双臂圈着困在身前，回神后不由得气笑出来。

“……你又发什么疯？！”

“怎是我发疯？还不是唐大小姐太过偏颇，”秦煌竟也一脸委屈，搂着她控诉道：“她一路围着你也尽够了，为何就许那两个人凑在一起？我却连抱一下都不行？”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直将旁边窃窃私语的叶凡和唐小婉闹了个大红脸，唐之袖以手扶额，简直无语。

唐书雁听了也跟着嗤嗤发笑，说了两句讨饶的话，自己另捡了位置坐下。她一路上多少也摸出点秦煌的性情，此时看着他与唐之袖斗嘴打闹，在好笑之余，也觉出几分孤身一人的落寞。

“慕容先生，你对这里熟悉，可知道在那能弄到治风寒的药？便是地里的鲜叶子也行。”

“没有。”

慕容追风干脆地断了她的念头，口中道：“这个时节，洛水河边早就不长鲜叶子了。而且我看那女娃娃体质太弱，未免害病，还是别吃这里的水浇出的东西。”

唐书雁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听他这么说，仍是难免失望。她不欲让叶凡和唐小婉意识到这些，便随意找了一个刚才听到的话题，问了下去：“方才我等在河上前行时，发现岸上有动静，之袖去看了一圈，打跑了些尸人，同时又察觉有人在背后弄鬼，先生可知其中详情？”

听到她问，慕容追风的声音亦严肃几分：“此事我正想说。我一贯在洛道游荡，杀了不少尸人，近日里却发现有人正暗地里拿活物试药，妄图操控那些没神志的腌臜物。我多次追剿，可那人仿佛是听过我的名头，几番都被他躲过去了。这一回我便是追着他的踪迹而来，这才发现了你们的行迹。”

听到这里，唐书雁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你说的那人，可是来自五毒教？”

“……不知道。”

慕容追风的一张脸与毒人无异，瞧着甚是恐怖，也看不太出面上的神色变化，但从语调中也能听出他的严肃：“有人说这毒人之术最初便是从五毒教中传出，我见识不多，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唐书雁睫毛颤了颤，她微微低头，攥起双拳掩饰着内心的恐惧，轻声道：“五毒教教主楼翌精通控尸之术，他手下的尸人……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我见过一回，那情景……怕是今后再也忘不掉了……”

“袖袖不是说，在这洛道弄鬼的都是门外汉么。”秦煌一边与唐之袖拆招，一边随口插话。他两人实力相近，走得路子亦是相同，秦煌快如影魅、唐之袖诡异多变，比划起来倒相当尽兴。

慕容追风“唔”了一声，未作评论。他看着两人手下带风你来我往交锋了十几个回合，忽然道：“几位侠士能败了毒人，想来身手不错，不知能否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