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叶英一行人已经在恩州城逗留了好几日,和人声鼎沸的街道仅有一墙之隔,青色裙衫的少女紧张地在阶下看着缓缓迈步的男子,许是那视线太过浓烈,正打算走几步路的叶英不由无奈地唤了她一声:“你莫紧张。”
细指无意识地绞了绞,静姝小步靠了过去,“我还是扶着你吧。”
叶英心里一时好笑,清俊的脸上不显半分,“并无大碍。”
他们到了恩州城暗卫立马找来最好的大夫给叶英诊治,几次针灸加上外敷的药膏后下肢的肿胀退得很快,大夫便提议让他适当走走舒经活血。
还没走几步,倒是把静姝紧张得冒汗了。
纤细的指节被捏得发白,乌溜溜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的衣裳下摆,等半天不见对方再迈步子,她往上一瞥,正好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
“你啊……”
小脸倏地一红,静姝别开视线,“要是庄主落下病根,回去我就该到老庄主和夫人面前请罪了,二庄主和嬷嬷也是要训斥我的。”
“此事本与你无关,缘何责怪?”叶英对此并不赞同,乘船出海是他的意思,遇上海难是意外,父亲母亲通情达理,且他如今尚可恢复,不会罪责到旁人的。
而且若不是静姝,兴许……他们未必能得救。
小姑娘仍旧是揣着心思,他不得不多言一句:“你切莫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四目相对,静姝抿了抿唇,“噢。”
她素来听话,叶英见她应了这声便放下心来,伸手到她面前,“随我出去走走吧。”
“可你的腿……”
叶英轻轻皱眉,“休养这几日内力自然已经恢复,这几步还走不得了?”
静姝连忙收声,乖乖递上自己的手随他一道出门,跨过了门槛才忽然意识到,她怎么就被叶英唬住了?
捏着掌心里的小手,男子清俊的面容不见一丝波澜,余光却时不时地扫过身边的女孩,见她脸上后知后觉浮现纳闷的神色,心下失笑,握紧了她的手缓步向前。
恩州不比他们之前去过的港口城市繁华,贯穿南北的主街一眼便能望到头,摆摊的商贾不多,倒是往来的车马频频驶过他们身遭,灰扑扑的街道卷起泛黄的尘土,在灼人的阳光下如烟如雾。
“雷州传信过来,沿海的屋舍被巨浪冲毁不少,城中的房子塌了几处,商行临时起的仓库被风暴掀了顶,虽然没有太大的损失,但明日我们也该启程赶去雷州和商队会合,这一路,怕是要车马颠簸。”
静姝瞟了眼长街的尽头,只觉得松了口气,“车马也好,比那骇人的浪头踏实多了,颠簸些也算不得什么。”
叶英揉了揉她乌黑的青丝,“这次还是让你受惊了。”
心头一动,静姝想起那两日的光景,暗暗压下了心中的后怕,“庄主没事便好了。”
如今丁卯日已过,预言中所说的金石仍未出现,他们遇难得救的经过处处透着诡异,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可他们在汪洋大海之中,又是如何被人窥探的呢?
静姝想不明白便问叶英,叶英这几日对此也有所思量,静姝身上暗藏玄机,非玄门中人不得解,几番揣测下来最合乎情理的就是卜算之术。
“算命的?”
叶英失笑,“的确有些江湖骗子借着卜算之名招摇过市,不过还是有些道长是真能参悟出天机的。”
譬如那华山上的纯阳真人便是个中翘楚。
静姝一时对叶英说的卜算起了兴趣,但他对此了解不多,路过茶楼时听闻里头有人说书,便拉着她进门转移注意。
茶楼的设计并不雅致,各色各样的人在大堂里混坐一团,衣着光鲜的两人进门之后与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格格不入,叶英牵着静姝的手面不改色地站在靠边的位置,两人耳力俱佳,离得远些也不碍事。
说书先生说的是一对落难夫妻的故事,听着听着静姝觉得有些不对味,故事里的这对夫妻也是乘船出海遇上了海难,他们抓住一截仅供一人休息的浮木在海上漂泊了几个时辰,最后丈夫为了求生趁妻子休息将她推入海里,只身搭着浮木漂在海面上等待救援到来。
故事的最后丈夫等到了过往的船只,妻子却彻底没了音讯,那丈夫回到岸上以后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凡是他所休憩的床榻总会无缘无故漏水,水珠一滴滴流入鼻腔,令他惊醒后惶恐不已,在偶然的一次酒醉昏迷后竟活活窒息而死。
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大堂里一片唏嘘,直言是妻子的冤魂回来索命,静姝悄悄眨眨眼,余光瞥向身旁的男子。
恰逢叶英扭过头来,对上她猝不及防闪躲的眼眸,“怎么了?”
静姝低头瞅向两人交握的手,在叶英随她的视线低头之前先一步抽手离去,掌心一空,叶英不由愣了愣,抽离的手很快又抱住了他的手臂,女孩贴在他肩头小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庄主的。”
哪怕要她豁出性命,只要叶英能好好活下去,她就无怨无悔。
捏了捏忽然神色坚定起来的小脸,叶英哭笑不得,她又想什么去了,眸光稍柔,“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用春风如沐的温煦说着重如泰山的承诺,心口不自觉地泛热,静姝总觉得叶英渐渐对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那双清隽的眼里所蕴含的光有时候竟让她不敢凝视。
乌黑的眼眸转了转,她避开叶英的视线,双手却不自觉地抱紧了他一侧的臂膀。
隔日启程,往雷州的官道并不好走,虽没有崇山峻岭,但坑坑洼洼碎石满地的山路直颠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静姝缩在叶英身边,摇晃的车厢仿佛左右拉扯着即将散架,她想过不好走的山路是怎样,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
情形也的确超出叶英的意料,他一边吩咐护卫慢些驾车一边轻拍着安抚他的小姑娘,看来等他们返程还是得走水路。
行路耽搁,他们走进雷州城门时距他们乘船出海已有十天时间,商队的几位管事候在商行门口,看到那一袭熟悉的杏黄出现皆是松了口气,还好叶英平安归来,不然他们都不知道回山庄以后怎么同几位庄主交代。
同众人简单说了几句便叫他们各自散去,叶英余光瞥见院墙下站着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人影,冲他点了点头,便让静姝先回去休息。
静姝看见了那个暗卫,什么也没说,乖巧地回了自己之前住着的房间。
叶英也迈步进了休息的房间,暗卫紧跟着进门,抱拳一行礼,将这几日调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他们找人询问泊船的那片礁石,说是从未见过那里有渔船停靠,那艘船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最怪异的是,当他们试图回想船家的模样,所有人竟无一例外地记忆模糊了。
叶英听罢,心中只道那幕后之人真是半点都不想被他们窥探,“山庄可有回信?”
“之前送回去的信尚无回音,但是前几天有几封家书送到,算日子应是庄主出海前寄出来的。”说着,暗卫递上了厚厚一匣子装着的信函,瞧着写了不少。
他们乘船一路南下,路途遥远,除了沿途靠岸时静姝寄回去几封汇报商队情况的信件外便无其他,等他们到雷州之后才收到这段时间积攒着的。
叶英挥退了暗卫,拆开信封细细阅读家中寄来的书信。过去不爱出门是他性格使然,莫说静姝了,从记事起他还不曾离家这么远,出门这么久心中难免挂念,叶家人也是如此。
小妹婧衣在四弟叶蒙的指点下写了封歪歪扭扭的信,通篇大哥哥长大哥哥短,拢共没几句话,却看得叶英嘴角轻扬,读罢却有些神伤,婧衣心里盼着下次能带她一道出门玩耍,只她那身子怕是不允许了。
叹了口气,叶英拿起了叶沈氏写的信,母亲是江南闺秀,字写得端庄大方,字里行间关怀之意尽显,也不忘叮嘱他好好照看静姝,姑娘家年纪小,万一水土不服一定要及时请大夫看看。
叶英沉思片刻,正打算揭开叶晖的信,余光却瞥见门口露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乌溜溜的眸子偷偷地打量着他,正巧对上他的视线,叶英唇角微掀,“怎么不休息?”
暗地里捏着泛白的指尖,静姝在原地停了停,随后迈了步子进门来,“我听说庄里有信来,不知嬷嬷她可好?”
知道静姝即使出门在外也仍挂心落梅居的人,叶英眼底浮起一丝柔和,“可是想家了?”
抿抿唇,静姝迟缓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可以借着叶家的快马附信一封寄回藏剑山庄给秦嬷嬷,但得到回讯却是难的。
叶英在信匣里翻了翻,果然没有落梅居送来的信,便宽慰道:“你我不在庄中,想来嬷嬷无事可以好生休息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主子不在落梅居,秦嬷嬷应当是得闲的。
不多时商行的管事来请静姝,此番风暴来势汹汹,雨水一淋,被掀了顶的仓库也是遭了殃,正好静姝回来可去查看货物的损失,方便登记造册。
晚间静姝安排好商行内的事宜回来却发现叶英不在,一问才知他去了刺史府,他们借着官府的船出海遇难,侥幸得救之后于情于理也该去刺史大人面前露个脸,如今雷州城遭了天灾,叶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想来想去,静姝又叫来管事细细询问了一番城中的情况,他们虽是初来乍到,但往后叶家商行也是要扎根在这儿做生意的,灾后多做些善事搏个好名声未尝不可。
静姝想到的管事也曾想过一二,先前叶英和静姝都不在,他不好擅自拿主意,如今静姝提了这个建议他很快应承下来,至于大庄主那儿……这本就是好事,有静姝姑娘在就更好说话了。
商队前前后后在雷州停留了半个月,叶家商行在城里站住了脚,他们从江南一路带来的各地特产在雷州的销路都还不错,且风暴之后百废待兴,叶家的商船往返两趟从其他地方运来了米粮,协同官府救济百姓,颇受刺史和百姓青睐。
商行的人都挺高兴的,但静姝的脸色却没几分喜色,叶英来雷州的真正目的至今还没有下落,下月中秋,他们紧赶慢赶也该在这几日启程了。
拨算着商行的进账,枯燥的数字看得静姝微微叹了口气,他们该是被人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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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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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Chapter 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