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叶英）白发浴红衣 第70章 Chapter 70

这截浮木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叶英一直泡在海水里嘴唇有些发白，即便夏季的海水不算冰冷，长久的浸泡着也不是好事。

老崔拉了他一把，自个儿翻身下了水，“叶公子，你上去待会，再泡下去你脱水脱力，坚持不到别人来救咱们的。”

叶英给静姝输送了大量真气，又在水里头泡了好几个时辰，老崔这一搀竟直接把他拽了上去，他微微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双腿，对着夜色下的老水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老崔瞅着躺在木板上昏迷不醒的静姝叹了一声，“运气不好，叫你们头一回出海就摊上这样的大祸。”

“以往雷州也遇上过这样的事么？”

“雷州倒不曾有，不过出海打鱼的，哪会只留在近海，走得远的船总有那么一两艘回不来的，不知是遇上风暴还是遇上巨浪，生还的可能性很小。运气好被别的渔船碰上带走，那就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他们几人没有带任何水和食物，这样下去很难坚持。

叶英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他需得照看着静姝，便只盘腿坐在浮木上，老崔见他目光频频落向昏迷不醒的少女，便道：“这姑娘是你妹子吧，还好姑娘家的身子轻，不然这薄薄的木板可支撑不住。”

心思略一游移，叶英轻轻颔了颔首，老崔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天可怜见的，他们现在这般处境，也只能这般宽慰别人也说服自己了。

静姝夜里起了烧，叶英不得不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真气平复她体内一浪接着一浪的热气，三人中除了她的衣裳还算干爽，其他皆是狼狈不堪，不光如此，叶英和老崔的下肢因为长时间泡着海水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发胀，渐渐地双手也没了力气，黎明前的最后一次轮换叶英险些没能把老崔拉上来。

“叶公子啊，咱们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一夜过去老崔脸上疲态尽显，叶英的眼里也是血丝遍布，听闻老崔的叹息他没有吱声，那突如其来的风暴必然影响到了雷州港，他们现在不知身处何地，即便留在雷州的亲信发现他们没有回港，也未必能找到这里。

现在唯有……

一声轻轻的嘤咛，叶英的心神一震，连忙将目光投向身旁，昏迷了好几个时辰的静姝浑身发软，若非叶英托着她险些就要栽进海水里。

老崔也凑了过来，静姝微微睁眼，便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一左一右出现在她视野里。

“静姝。”叶英不由握住了她的手，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欣喜。

“庄主。”静姝看仔细之后不由微微一惊，同时身下一阵波澜跌宕，叶英连忙将她的身子往浮木上送了送。

“小心些，别滑着了。”

老崔看到她醒了也是松了口气，随后悲从中来，醒了又有什么用呢，这四周茫茫一片，海水连绵，这一起一伏的全是绝望。

静姝摇摇晃晃地被叶英扶了起来，看到周围的环境呆愣了一瞬，再看叶英下意识就伸手要将他从水里拽出来。

老崔连忙制止她，“使不得，这木头浮力就这么点，叶公子若是上来便要沉下去了。”

静姝张了张嘴，那个清隽的男人面色憔悴却仍旧温和地冲她点了点头，“不碍事，你不会水，莫动。”

乌黑的眸光在周围茫茫海水中环视一周，眸底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叶英有些乏力，没有看清她眼底那一丝难以捉摸的色彩，只觉得静姝拽他的手格外用力。

他们快十二个时辰没有进食喝水，两个男人更是不曾休息，在这海上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老崔长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整个人无意识地朝后栽倒，跌进了水里。

叶英和静姝一慌，不等静姝出声，叶英已然紧跟着潜下海水将他捞了上来，老崔的鼻腔里呛了几口海水，双手勉强抱住木头让自己不至于滑下去，但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且这一上一下，叶英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

一只白色的海鸟忽然从海面上掠过飞来，不偏不倚地停在浮木另一头，竟似完全不畏惧他们三个活人一般。浑浑噩噩的老崔睁开眼来，看到那团白色鲜活的生命不由眼珠子发绿，划着水就朝那只海鸟捉了过去。

“你做什么！”一只白嫩的手臂顿时拦在他面前，背后的鸟儿受了惊，慌忙扇动着翅膀飞走。

老崔见海鸟飞走，幽深的眸子转了转看向拦住他的静姝，一开口便是撕裂般干哑的嗓音，“没有吃的喝的，你在海上怎么活命？”

许是那嘶哑的声音有些阴鸷和逼迫，静姝下意识地移开视线，“鸟儿会飞，凭你现在的力气抓不住它的，何必多些挣扎？”

老崔抬眼死死地盯着盘旋在上空的白鸟，见它一圈一圈地在头顶打转，就像一块活生生的肥肉不远不近地吊着。几声长鸣撩得人心烦，索性恨恨地低下头去盯着深不见底的海水，有什么东西在底下一晃而过，老崔没看清，再想仔细看却看不到了，凝神许久只觉得后颈一麻，整个人失去了力气。

静姝错愣地看着叶英将老崔的身体捞到浮木上放好，“庄主……”

“莫急，你叫那鸟儿下来。”

乌黑的眸光一怔，旋即朝天上招了招手，雪白的翅膀扑腾几下，很是乖顺地落到静姝的手边，像是对那老崔有些不喜，挪了挪爪子怪叫一声。

见状，叶英微微松了口气，“幸好你不止能和那些雀鸟说话。”

等了那么长时间，总算有一只鸟路过，温润的眸光暗含期待地看着她，“你且问问它，最近的岛屿在哪里？”

他们不能再在海面上漂着了，老崔已经没有力气，他的双腿也肿胀得不成样子，到最后……留在海上的，只有静姝一个人。

心思一动，静姝立刻明白过来，这么小的鸟儿翅膀没力，定然飞不了多远，附近当有能供它栖息落脚的地方，她摸着海鸟的脑袋小声问询着最近的海岛，得到的答案却有些令人失望。

见静姝脸色蓦地晦暗了下来，叶英便知目的地遥远，他们四周放眼望去毫无陆地的影子，即便他们有了方向，没有船桨在手也走不了多快。他微微握紧背后的佩剑，若是给他一段时间调息恢复内力或许还可以，但是静姝不会水，放她在这海水里泡着定然不行。

海鸟见他们不说话，歇够了便重新扬起翅膀飞向苍穹，叶英手腕一紧，见静姝不掩忧色地看着自己，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

静姝看到他泡得发白的手背，心里疼极了，“庄主，您上来吧。”

他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坚持不住，万一……眼圈微微泛了红，她不禁恨起那个指引他们来南方的人，要不是那神秘的话，他们也不会放弃原先西行的计划到雷州来。

叶英摇摇头，他不欲多言，实则身心疲惫至极，便是此刻想爬上那木头也没有多的力气了，连夜折腾下来，他其实还不如静姝有精神，他微微合住眼眸，到底是他修为不够，做不到一叶孤舟独行万里。

攥紧的衣袖一松，温凉的触感覆上手背，叶英一愣，只见小姑娘抱着他的手掉眼泪，咬着唇眼眶通红，“若是不成，庄主便把我舍了吧，少我一个拖累，再等几个时辰说不定就有人找来了。”

“说什么傻话。”用力捏了捏她的小手，“我们都会回去的。”

表面的话如此，可心底谁不知道希望渺茫，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即便留在雷州的人第一时间出海寻他们，找到他们又要多久？

两人许久没说话，叶英那一指的力道不深，老崔却迟迟不见醒，去探他的脉搏才发现起了骇人的高温，有真气护体的叶英尚且狼狈，他这样普通的渔民早就坚持不住了。

静姝注视着幽蓝的海水，脸色渐渐变白，僵硬的四肢微微发颤，眼底却划过一丝坚毅，纤细的身子从漂浮的薄木上滑进了水里，双手抱住了男子精瘦的腰身。

垂落的眼眸倏地抬起，叶英的眼底露出一分错愕和三分责备，更多的是无奈，“不是让你别下来吗？”

在咸水中泡久的滋味他如今最清楚不过，随海水漂浮不定的衣摆下双腿定是肿胀不堪，便是稍动了一番都有如皮肉分割般的疼痛。

“我力气小，怕你一松手，就抓不住你了。”静姝红着眼，固执地抱着他不撒手，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和他分开的。

眼底翻滚起墨色，叶英垂了垂眼，腾出的手微微揽住少女柔软的腰，浮沉的海水模糊了衣物的触感，分不清是水流还是少女的躯体轻触着胸口，他微抿了下唇，低头环紧怀中的女子，“不会的。”

他不会松开她的。

怀里的人哆嗦地厉害，叶英只当她是吓怕了，由着她死死地抱着自己，低头靠在她的鬓边无声安抚着，心里却清楚，他们现在的状态最多再坚持几个时辰，若是还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只能葬身海底。

若他不在，远在江南的叶家今后该如何？父母兄弟又会如何伤神？

今日……是丁卯日。

出发之前未曾想到这个特殊的日子会成为自己的忌日，叶英在心里缓缓叹了口气，玄武动该是指昨日的海底地动，金石现于雷琼，当是在指地动之后会有一番变化，他真不该带静姝出海。

两人又饿又累地在海里漂了一段时间，日头渐高，夏季的阳光烤得人意识模糊，本就晕眩的脑海更加混沌，静姝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恍惚着觉得脑袋笨重了起来，她想抬起头去看老崔还在不在，眼皮子却有些睁不开了。

“庄主……”

叶英好似应了她，又好似没应。

相拥的两具身体无声滑入水里，海面上只余一根光秃秃的浮木，青色的衣裙和杏黄的里衣缠绕交错，不可分割，一团巨大的黑影缓缓游向他们下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