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刘家人,她回账房继续做事,没有刘管事在气氛都舒缓了不少,新来的两位账房先生初来乍到,看着都还老实本分,安笙和另一名学徒通过叶晖的考验挂了正式的职位,一双明晃晃的大眼里满是兴奋。
而静姝一天天数着叶英闭关的日子,日子越长越觉得不安,她忍不住拉住秦嬷嬷问:“庄主真的没事吗?”
“没事,不信你去问盛先生,他给庄主把过脉,他最清楚了。”秦嬷嬷见她眼角眉梢写满了担忧,心中不由唏嘘,之前恨不得躲出三千里呢,现在又眼巴巴地盼着人出现,年轻人啊!
静姝觉得有理,便跑去问盛长风,盛长风笑眯眯地撩起袖子一边给她把脉一边道:“叶庄主并不是伤了身体,你莫慌,倒是你这身体古怪,最近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没有。”
“老朽虽不会武功,但以叶庄主此前的修为只能勉强压制你体内窜动的内力,想来那股内力非比寻常,应当不是怀春散所致。”盛长风捋了捋胡子,“只是事后再探却全然无踪,着实有些蹊跷,等叶庄主出关以后老朽再同他探讨探讨。”
乌黑的眼眸划过呆愣,“可我……也不会武功呀……”
“听叶庄主说你听力过人,步伐轻盈,动静无声,总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待观察一阵再看吧。”静姝的身体之谜没个答案,盛长风对她的兴趣却不减,长安的老友尚未回信,不知是不是外出游医去了。
九九重阳,叶孟秋带着一大家子爬山去了,中秋过后满满当当的山庄忽然空旷了起来。账房没有什么大事,静姝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目光漫无目的地扫着空气里的尘埃。
窗外的杏树上忽然传来几声叽喳的鸟鸣,反反复复地叫着,隔壁的四人只听见隔间里哗啦的声响,然后就有脚步蹭蹭地跑了出去,正打算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阵脚步又跑了回来。
“我出去有点事,你们先忙!”
话音刚落,影子都没了,安笙瞪大了眼睛看着来回摇晃的房门,她还是第一次看静姝这么激动。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一阵风刮进了落梅居的院门,守在前门的侍卫连人影都没瞅见就听到一阵急喘的呼吸从自己身边掠了过去,后头跟上来两个表情木然的暗卫,想了想多半是静姝回来了。
主屋附近的侍卫都撤了,静姝畅通无阻地跑过拱门,远看着秦嬷嬷指挥着一群侍女在忙碌,余光瞥见从前院跑来的人影,心中惊奇。
怎的这么快就来了?
秦嬷嬷三步两步上前把人拦了下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都还没让人去叫你……”
“庄主呢?”静姝的视线跃过秦嬷嬷往后看,却不见那一个熟悉的人影。
“哎呀瞧你,庄主在里头沐浴呢,去前头等着去,待会儿我会跟庄主说的,你把账房的事情撂了小心二庄主回来跟你急。”秦嬷嬷好气又好笑地把她往外推。
“唔……”周围的侍女都笑眯眯地瞧着她,静姝意识到自己失态,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那我……”
“静姝。”温润的嗓音穿过人群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掀起一阵风浪。
眸光颤了颤,静姝绕过秦嬷嬷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候在卧房门口的侍女让开一条路,一身玉色中衣的清俊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秦嬷嬷见状没再拦她,静姝捏了捏指尖,轻吸一口气小跑着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扑进叶英的怀里,叶英一愣,旋即眼底的波光更加温和。
“不生我气了?”
“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都照着做,出了意外都是因为我不听话我不懂事我脑子笨,你凶我也行罚我也行让嬷嬷管教我也行,反正错的都是我,你都是对的。”静姝倒豆子似的倒着这么多天来憋的话,语速快得惊人,最后才慢了下来。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嗫嚅着说道:“不许反驳。”
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埋在他胸口的小脑袋,叶英抿了抿唇,“怎么好像吓到你了?”
秦嬷嬷适时地在旁插话道:“奴婢一开始就说了庄主没事,二庄主先头也说了,盛先生也跟她说,可静姝不信,这阵子提心吊胆的,如今总算等到庄主出来了。”
静姝没有说话,叶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脑勺,“让你担心了。”
一双红扑扑的眼露了出来,沙沙的声音有些哽咽:“真的没事?”
“嗯,只是修养调息时有感突破,所以耽搁了一些时日。”
静姝这才仔仔细细瞧着叶英的脸色,男人面色如常,呼吸平稳,的确不像有哪里不妥,她顿了顿,又问:“那你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指腹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湿意,叶英的唇边微微含笑:“再不出来你岂不是要在外面哭鼻子了?”
自觉有点丢脸,静姝把头一埋不说话了。周围的侍女早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秦嬷嬷站在不远的台阶下看着那一对拥抱的男女,觉得有些欣慰。
叶英抚着怀里的青丝长发,心中波澜起伏,他俯下身去靠近那只泛红的耳尖,轻声道:“静姝,叶英舍不得你。”
舍不得,放不下,无可奈何。
他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继续道:“我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只是你年纪还小,遇到的人太少,将来若是遇到更好的人……我岂不是误你一生?静姝,你还小,一生的承诺对你来说尚且遥远,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静姝从小在落梅居长大,不与外人接触,熟悉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或许等她年岁渐长,会在某一天突然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明白他或许并非她的良人。
何为不舍?缘何不舍?谁是更好的人?怎么会有更好的人呢?
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静姝死死地攥住叶英洁白如玉的衣裳,牙关咬住含混不清的话语,最终只剩呜呜的低泣,她到底喜欢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每次我提,你就生气,甚至为此掉眼泪,既然如此,此事我不会再提。”秦嬷嬷知道的他都知道,小姑娘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他也知道,她为别的事情难过他都哄得好,却唯独这个……瞧,他又把她弄哭了。
“你安心替兰姨守孝,三年之后,我们再谈别的事,好不好?”静姝不说话,他小心地捧起她泪痕交错的小脸,温热的泪珠沿着掌心滚落,覆着薄茧的指腹不由摩挲着濡湿的眼角,“不哭了,静姝,不哭了。”
小姑娘恹恹地打开他的手,袖口胡乱地擦了把脸,提起脚发泄似的踢了踢男子乌黑的皂靴,在光亮的鞋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白印,“我不知道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反正我觉得你哪里都好!”
三年就三年,她绝不会后悔!
叶英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发愁,见静姝瘪着嘴气呼呼的模样又不免好笑,他的小姑娘真的还小啊……
他吩咐秦嬷嬷去打盆热水给静姝洗脸,天气已经转凉,秦嬷嬷早就交代了厨房重新烧水,那两人耽搁的这一会儿工夫,原本叶英要沐浴的水都凉了大半。
落梅居上下都品出两人和好的味道,连秋日的凉风都温暖不少,下人窃窃私语着,感情果然是越吵越好的。
待叶英沐浴更衣结束,静姝已经被秦嬷嬷催促着回账房做事去了,叶英听完暗卫禀报这些日子来山庄各处的情况,想了想便起身前往剑庐。
到了剑庐,一早得了消息的叶芳致便迎了上来,行礼过后跟着叶英往工坊边走边道:“新的剑坯已经做出来了,但锻打的效果都不太好,不是太脆就是延展不足,全都废弃了。”
叶英轻蹙了蹙眉,仔细查看废弃的剑坯,“铸剑的原石还是不合适。”
“剑庐现有的全部原石都一一试过了,可是无一符合庄主提出的要求。”叶芳致为难地挠挠头,“各地网罗来的也有不少,但份量不够,便是做把匕首都难。”
在心里叹了口气,叶英点点头,“明年开春我打算亲自出庄寻访,届时若剑庐有好的消息及时通知我。”
叶芳致心里吃惊,见叶英已经转去别处,连忙回神跟上,继续禀告剑庐的各项事宜,“四庄主之前天天在剑庐盯着熔炉,今日重阳才被老庄主叫出庄去,临走之前格外嘱咐要人仔细看着火候。”
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
叶英看了看才熔了一半的矿石,道:“寒铁的熔炼格外费时,熔炼阶段至少还需一年,寒铁珍贵难得,四弟不能直接上手,这段时间若再有新的剑坯制成,让四弟试着浇模锻打。”
“可……四庄主天生神力,恐怕没几个剑坯……”迎上叶英淡淡瞥来的眼神,叶芳致默默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叶英这么安排也好,省得叶蒙一上手就把那珍贵的寒铁打得稀烂,还是用别的先练练罢。
“一把好剑需得历经千锤百炼,想铸成一把好剑,亦需千锤百炼,寻得铸剑的精要,四弟既用心,不愁铸不出宝剑。”
叶芳致连忙躬身行礼,“庄主所言甚是。”
两人正说着,熔炉外就传来有人说笑的声音,其中那个嗓门洪亮的不是叶蒙又是谁呢?
“大哥,你出关了?”叶蒙一进门看见兄长立在熔炼池旁顿时喜出望外,“几时出关的,我竟然不知,刚刚母亲还念叨你呢。”
叶英脸色柔和不少,“早一个时辰罢了,今日重阳登山,你怎么回来了?”
“嗐,莫提,母亲打着让二哥和我相看的主意呢,那些姐姐妹妹带了不少手帕交,那场面可吓死我了。”叶蒙嘿嘿一笑,“可苦了二哥了,当了我的挡箭牌没一会儿就被人缠住,回头我提两壶好酒给二哥赔罪去。”
轻咳一声,叶英微微正色道:“成家一事不可儿戏,若是有合适的女子应早做打算。”
姑娘哪有宝剑重要,叶蒙不以为意,视线直直地瞟向池子里还有大半是石头模样的矿石,“这寒铁可真是稀奇,这么高的温度熔了这么久竟只熔了拳头大小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