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叶英）白发浴红衣 第42章 Chapter 42

刘顺的日子有些难过，父亲诸事不顺便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母亲把他叫去屋里说了很长的话，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格外难看，瘦长的身子绷得微微发抖，随后归于颓然。

父亲要被叶家辞退了，他没办法改变局面。

不大不小的账房气氛愈发古怪，静姝不太习惯刘管事那对自己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寻到空便借口往庄外跑，她一走，学徒们就面临灭顶之灾，每次都眼巴巴地希望静姝能将他们一并带出去。

静姝想了想，便轮流带着他们上街收账，她本想避着刘顺，可看他在父亲的逼视下为难地露出笑脸，又不免心软了一些。

叶晖说得对，刘顺看起来是个好的，就是他爹立身不正，还总想着走其他路子，殊不知一切都由暗卫在私底下盯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主子们的耳朵里。

秦嬷嬷是过来人，也偷偷把静姝拉到一边提点过一番，刘家父子屡屡朝静姝献殷情准没好事，静姝虽然在孝期，但也是个二八年纪的小姑娘，正是说亲的年纪，那些人说不定就是打着她的主意呢！

静姝觉得秦嬷嬷的顾虑有道理，但一想自己的婚事在叶英手里，叶英又同她说过要远着刘家父子，倒不认为这条路他们能走通。

她虽然觉得这并不可行，可当真听说刘家夫妇带着聘礼上门提亲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静姝被秦嬷嬷偷偷遣来的侍女叫回落梅居的时候刚好看到刘家夫妇灰头土脸地从院门里跨出来，后者看到她脸上一喜，快步就要迎上来，却被守门的侍卫提着剑挡了回去。

静姝一抿唇，低头快速跑进院子。书房的门还敞开着，外头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她刚刚探头想看看叶英在做什么，里面就传来温润如水的嗓音：“嬷嬷叫你回来的？”

“嗯……嗯。”抬腿走进了书房，绕过纱幔就能看到坐在书案前的男子，寡淡清冷的面容看不出喜怒，静姝小心翼翼地挪到书桌旁，“庄主把他们打发走了？”

叶英颔了颔首，“刘旭此人心术不正，在叶家账房多年贪墨了不少银子，刘家纵然家底丰厚，却大多是不义之财，且他心胸狭隘，不知进退，这个月末结了工钱便会让他离开叶家。”

静姝轻轻地哦了一声，若说月末也没几天了，俗话说狗急跳墙，不晓得刘管事那个性子会不会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翻出什么风浪来。

不到半天的功夫，刘氏夫妇上门提亲的事情就在山庄里传开了，紧接着就听闻叶英亲自到叶沈氏面前请老庄主夫人收静姝为义女，这明晃晃给人抬身份的做法让不少人歇了心思。

老庄主夫人的义女，庄主的义妹，绝不是他们这些寻常下人能配得上的。

“这都能算藏剑山庄的半个小姐了，你说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命好呢？”茶余饭后闲话起来，不少人都在唏嘘，“我记得当初这是个捡回来的孩子吧？”

“是啊，偏偏就是在咱们山庄附近遗弃的，你说她的亲爹亲娘是不是就盼着被叶家收养？”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命好啊……”

而叶沈氏那边，送走叶英的徐嬷嬷回到松涛苑的花厅里，看着叶沈氏笑眯眯的模样不由问道：“夫人，那姑娘之前说过一辈子不嫁的，您怎么还答应庄主给她相看婚事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阿英说自己一辈子不娶，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也说自己一辈子不嫁，你莫听那姑娘说什么，女儿家多是口是心非的，我瞧着这俩孩子就挺像那么回事。”叶沈氏笑容不变，丝毫没被徐嬷嬷的话影响。

“可……”徐嬷嬷抽了抽嘴角，“既然如此，您怎么还答应大庄主了呢？”

“唉，还不是阿英那个孩子。”叶沈氏叹了口气，“你不戳他几下能指望那榆木脑袋开窍？倒是人家小姑娘看着舒服，只怕是心里委屈，阿英不提她也不提了。”

叶沈氏这辈子给叶家生了四个儿子，始终都盼着能有一个女儿，可惜造化弄人，儿子一胎接着一胎地往外蹦，就是不见一个乖女儿，妾室争气生了个叶婧衣，却有三阴逆脉这般的绝症，她见着健健康康又乖顺懂事的小姑娘就特别喜欢。

可惜啊可惜……

“对啊，阿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老夫人想起自己这一个个儿子不免又想起了叶炜，“你们上街打探的情况如何了？”

徐嬷嬷立刻答道：“说是……搬出客栈了，他们现在住在旧街的一间茅草屋里。”

茅屋可是挡风不得挡雨不行的地方，一想当叶炜那个伤重病弱的身体，叶沈氏的眉头皱成死结，“这事儿老庄主知道了么？”

“该是知道的……”看见叶沈氏渐渐沉下的面容，徐嬷嬷不由放轻了声音回话。

“真是儿子多了就不知道心疼！”叶沈氏重重地一拍桌案，惊得一旁的婆子赶快上前抚着她的手背消气，“阿炜当初伤得那么重，之后身体一直不见好，怎么能住在那种漏风漏雨的地方！”

“夫人莫急，底下的人都在暗中照应着，大庄主那边偶尔会递消息过来，三庄主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若不是有叶英安抚，叶沈氏早去叶孟秋面前要说法了，憋到现在硬是憋了一肚子火，这阵子始终没给丈夫一个好脸色。

“那柳家姑娘如何了？”

“还在典当东西呢，最近几次柳姑娘把自己的衣物都拿出来了，想来是实在用不下去，当铺的掌柜怕柳姑娘疑心，每次提的价格只比市价高了一些，奴婢按夫人的吩咐，让人把柳姑娘的东西都仔细收好了。”

“霸刀山庄也是世家名门，柳家出身的大小姐未必是个会过日子，阿炜身子又不好，这样下去怎么行？”叶沈氏能想象那捉襟见肘的日子，眉心深深地拧出了一个死结。

“可……二庄主和四庄主私底下送钱过去都被三庄主拒绝了……”徐嬷嬷小声地禀报着，见主子忧心的神色，又道：“不若夫人让大庄主出面一趟，往常三庄主总是听大庄主的话的。”

捏了捏刺痛的眉心，叶沈氏点点头，叶炜天性顽劣不服管教，却是对叶英敬服得很，让叶英派个人去说，倒也合适，只是不知会不会惹来叶孟秋的不悦。

没多久花厅外传来侍女的通禀，说是静姝姑娘来了，叶沈氏这才想起之前送走叶英之后她派人去传了静姝过来，忙敛起忧心的神色让人请她进来。

刚刚才得知叶沈氏要收自己为义女的事静姝还震惊地回不过神来，她有些惶恐地走到叶沈氏面前跪下行礼，却被那双手亲切地扶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一抬眼，刚好对上一双慈蔼的眼睛。只是那双眼角微微泛了红，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静姝不敢多看，忙低下头问安。叶沈氏许久没有回应，只是拉着她仔细地看了看。

关于静姝，叶沈氏其实知道的不少，小姑娘二八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模样倒是不差的，就是细胳膊细腿的瘦了些，春日里大病一场，听说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也不知道好全了没有，有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到时候得差人去盛神针那里询问一番。

“我传你来是为何，路上可听人说了？”

静姝连忙应是，叶沈氏的目光让她没来由地头皮发紧，顿了顿，她又道：“奴婢……承蒙庄主厚爱……”

叶沈氏压住她的手背打断了她的话，她挥挥手让左右的侍女离开，拉着静姝到矮榻边坐下，静姝下意识要跪，倒是被人顺势扯到榻上一并坐下了。

“阿英开口提的事，我向来不会拒绝。”叶沈氏笑看着微微睁大了眼的小姑娘，“不过此事阿英大抵事先没同你商量，让你受惊了。”

静姝用力地抿了抿唇，她原本在账房记账目，忽然被松涛苑的周嬷嬷客客气气地请到了这里，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叶英的确没同她打过招呼。

瞧小姑娘愣愣的样子叶沈氏不由莞尔，因为三儿子的不顺也散了些许，这小脸蛋有时候瞧着水灵，有时候瞧着呆呆傻傻的，倒是可爱得紧，难怪叶英上了心。

“你在阿英身边这么多年，品性我是清楚的，婧衣的身子不好，我总盼着有个姑娘能常常陪我说话解闷，阿英提议让我收你做义女，倒是叫我欢喜。”叶沈氏温声细语地同静姝说着，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逐渐起了涟漪的眸子。

她始终觉得，这个女孩儿对叶英是有情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好，对过早独立的长子她心中更是亏欠良多，故而对他身边的人格外留意，由此注意到静姝，一点都不意外。

连帮她打探这些消息的徐嬷嬷都说，叶英对静姝的好，同叶婧衣也大大地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般细心地照顾一个人，却从不为外人道。若不是顾心兰突然去世静姝大病一场，或许其他人还不知道大庄主对身边的这位姑娘是如何看重。

“阿英待你极好。”叶沈氏抚了抚静姝的发丝，后者微微绷紧的后背在她这句话音中软了下去，她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所以特地让我给你个叶家小姐的身份，将来好给你说亲事。”

眼底划过狠狠的震惊，静姝蓦地咬紧了唇，叶英又想把她嫁出去，求到老庄主夫人面前……他就这么想把她嫁了！

叶沈氏一直在打量静姝的神色，见她如此反应便在心里暗暗斟酌想法，随即温声宽慰道：“你上次同我说不愿嫁人，所以我想尊重你的意思，我指的是你真正的意思，明白吗？”

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静姝咬着唇停顿半晌，起身在叶沈氏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奴婢请夫人收回成命。”

看着对方青黑的发顶，叶沈氏心中划过一丝不定，面色仍旧和蔼地扶住了少女的手臂，“这是做什么？”

静姝垂着头避开叶沈氏的目光，滑落的发丝分割了她几分凄凉的视线，“奴婢身份低微，配不上叶家小姐的身份，承蒙夫人和庄主抬爱，奴婢……不敢僭越。”

叶沈氏稍稍皱眉，面对这样的静姝不知该说什么话，原来还笃定的想法，忽然就变得不那么确信起来。她沉吟许久，静姝始终在面前一言不发地跪着，最后叶沈氏眸色深深地问道。

“今日此处没有别人，你且同我说一句实话，你可喜欢阿英？”

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

睫羽沉沉地垂落，静姝躬身伏在了叶沈氏的面前，“奴婢不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