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毒】不眠冬 第4章 第 4 章

眠螽总是在吃药。

二人进入遗迹废墟的建筑群之前短暂地休息了一阵，眠螽趁着这个时间又拿出了那个他从不离身的小药瓶，倒出几颗药丸丢进嘴里。

那是唐迟第七次发现眠螽吃药，两个人相处这么久，眠螽并不避讳自己在服药这件事，起初唐迟以为他是在吃抵抗瘴气的药，但后来唐迟发现自己服药的频率显然比眠螽低得多。唐迟没有贸然询问，因为眠螽从未问过关于他此行的事情，唐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探听更多，他觉得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问问呢？

后来的后来，唐迟空闲下来时总是神经质地反复用这个问题来责问自己。

如果他能够再早一点分给眠螽一点关心，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当时的唐迟确实没想那么多，他还挂念着沉睡在遗迹废墟的秘宝。

遗迹废墟的建筑群范围很大，俨然是一座小型城镇，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它的居民遗落，失去人烟的石质建筑被植被覆盖，早已经没有往昔的辉煌，但仍依稀可见其宏伟的轮廓。

唐迟掏出地图，对照着上面的标记确定位置，看了许久还是一脸迷茫。

眠螽朝他伸出手，“不介意的话，让我看看？”

唐迟把地图递给他，眠螽看了两眼，身体靠过来，给唐迟指出一个位置，“如果你是要去这儿的话，它应该就是那里。”

眠螽指向远处交叠在影子之后的一座建筑，看起来离他们不太远。

唐迟凝视着那座建筑，从这里看过去它只是一个虚影，但在唐迟眼里它已经是十分具象的存在，那里承载着他即将到来的崭新生活，他一直向往的未来。

眠螽笑笑，提醒他：“好了，先别看了，今天还没给你疗伤。”

唐迟这才放下地图，背对着眠螽打坐，等待眠螽为他运功疗伤。眠螽运转内力，紫色的光顺着他掌心注入唐迟体内，像蚕丝轻柔地将唐迟包裹起来，唐迟浑身皆是暖意。等到眠螽运功完毕，唐迟活动两下手臂，与疗伤前相比更为轻盈，眠螽照例在疗伤之后递给他一粒药丸，用于巩固疗效，唐迟不疑有他地接过，刚服下就听一侧枝叶异响。

又是那些异兽。

唐迟抄起千机匣就要起身，眠螽一把按住他。

“我来，”见唐迟皱眉，眠螽用了些力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去坐下，“你刚用了药，不要运转内力，等你彻底休养好再说。”

唐迟只得听从。

眠螽回来时，唐迟正在擦拭他的造化异轨。他擦拭得很仔细，明显对这把千机匣十分爱惜，但到底年头长了些，上面留着大大小小的痕迹，还有不少是新添的。留意到眠螽看着自己手上的武器，唐迟缓了动作，有些惆怅。

“可惜，保养得再好，也没派上用场。”

眠螽解决得很快，从他抽出虫笛到回来不过一刻钟，快到唐迟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有胳膊有腿的大活人，竟然也有需要依靠另一个人的保护才能活下去的一天，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料想过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看起来比自己还需要照顾的存在。

眠螽似乎想要安慰他，“你只是不熟悉这里。”

唐迟收起千机匣，摩挲着上面的伤痕，“这把千机匣是我师父赠予我的，他曾经告诉我，作为一个刺客，要时刻注意自己的武器，它对我很重要，如果我在这里遇到的是另一个人，或许它就丢了，所以眠螽，谢谢你，你不单单是救了我的命。”

眠螽并不知道，唐迟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倾诉过这些，即便是他师父，他也未曾吐露半分，只有在这一刻，面对眼前这个人，他突然生出了许多想要诉说的渴望。

眠螽静静听他说完，从身上拿出了另一支虫笛，不是唐迟素日常见的散发着绿色光芒的银蛇造型那柄，这一柄虫笛则更为精致，有只银质的蝴蝶落于其上，蓝色的流苏坠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响。

“这是？”

“我从小没有父母，是师父收养我，教导我治病救人的医术，于我而言，他与生父并无不同，”眠螽抚摸着虫笛上面的蝴蝶，“后来师父故去，这支枫木晚晴原本是我师父的遗物，运转内力疗伤有奇效，多亏了它，我才能把你的命保住。”

他看向唐迟，“枫木晚晴对于我，与造化异轨对于你，我想是有着同样的意义的，之前我不清楚这些，不过今天听你说起，我真的很欣喜，幸好我这样做了。”

他的眼睛里像是盛着流光，唐迟只是看着就挪不开视线了，眠螽垂下眼帘，那漂亮的流光便消失了。

不，它没有消失，只是眠螽把它藏起来了。

眠螽问：“等到了地图上的地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唐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其实我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你听说过关于遗迹废墟秘宝的传闻吗？”

眠螽并没有表现出几多惊讶，“自然听说过。”

“那你对它不感兴趣吗？”唐迟没忍住问出口，“世人传言秘宝珍贵异常，谁不想来试上一试，如果你对它感兴趣，等回去交了任务，我愿与你平分奖金。”

“我曾数次踏足遗迹废墟，平心而论，我或许是离那传闻中的秘宝最接近的一个，”眠螽顿了顿，低垂着眉眼抿了下唇，“传闻终究是传闻，我在这里见过无数白骨哀哀，但从没见过有人带着秘宝离开，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从没想过去夺取秘宝，即便我有一日真的得到了，只怕也无福消受。”

唐迟看着他嘴角很淡的一抹笑，表情几乎没变，心里却已经掀起波澜，他想过眠螽也许不会接受，但怎么会想到眠螽竟会觉得这样珍贵的东西会让他觉得没有那样的福气享有，与眠螽这样的气节相比，他简直卑劣到尘埃里。

许是怕唐迟误会，眠螽又补充道：“唐迟，我不是在劝你不要去找秘宝，你自然有你的处境和规划，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帮你，倘若你真的得手，大可以独自带着秘宝离开，我不会阻拦。”

眠螽的语气十足诚恳，用一双含着情的眼睛默默望着唐迟，生怕唐迟不相信似地，在这样的目光里，唐迟又怎么能说出半个不字，只好应允。

眠螽又笑起来，连眼尾都弯起来，在午后的阳光下脸侧像块温润的玉石，透着浅淡如雾般的血色，他伸出右手搭上唐迟的手腕把起脉来。

“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运功伤口也不痛了。”

眠螽点点头，“那就好，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等到我们到你地图上记录的位置，你也就恢复如初了，那时你便可以自行前往秘宝所在，我们到那里分道扬镳吧。”

眠螽说得轻飘飘地，不像是在说分别，而是在说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唐迟不承想眠螽会这样快提起这事，一丝酸涩自心底飘忽着升起，涤荡在整个胸腔。

也是，他们本就萍水相逢，总是有分别的那一天的。

休整片刻，两个人继续向着遗迹废墟的深处前进，路上又遇到了几次凶猛的异兽，唐迟总是想要帮眠螽一起解决，他的伤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眠螽后来也没再阻止，反而开始教他怎么对付这些猛兽。

到底是以刺客为生的人，这些解决猛兽的本事唐迟学得很快，两三次以后就比眠螽还要利落了。那是一段不算平和但美好的时光，眠螽和唐迟越走越顺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遗迹废墟最中心的建筑附近，也就是唐迟此行的目的地。

古老遗迹近在咫尺，秘宝明明就在眼前，唐迟却没有像初入秘林那般欣喜。他知道，到了这里就意味着他要与眠螽分别了，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再见，但此刻中原战火纷飞，南诏亦不安宁，他只怕这一别就是最后一面。

眠螽看上去坦然平静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唐迟的错觉，他的气色看来比之前差了许多，虽然唐迟初见他时也称不上神采奕奕，但唐迟隐约觉得眠螽脸上疲惫之色愈加明显。

“前面就是遗迹中心了。”

隔着茂密的枝叶，眠螽指着不远处的荒废建筑，他的目光在那片建筑上停留片刻，“真是稀奇，竟然还有人会想来这里。”

唐迟笑笑，没接他的话，“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到这里就好。”

“真的没关系吗？”眠螽歪着头问：“不会再迷路在这吧？”

“没事的，”唐迟朝他晃晃手里的地图，“多亏你帮我纠正，我已经标好返回的路线了。”

“行，”眠螽朝他一拱手，“那我们就此别过。”

“保重。”

唐迟朝他回礼，二人一同的路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唐迟看着面前的路，深吸几口气，努力不去想其他事情。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在废墟里待了接近三个月，此时此刻他距离结束这个任务只有一步之遥。

距离他彻底离开任务小组，开始新的生活也只有一步之遥。

还没等他迈出几步，身后眠螽离去的方向突然起了骚动。唐迟警觉地立刻望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唐迟心下一惊，胸口从未有一刻如这般突突地跳动，不安的情绪在他头脑里横冲直撞，他顾不上什么秘宝，什么任务，立马转身朝着眠螽消失的方向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