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毒】不眠冬 第1章 第 1 章

“快点！快来追我啊——”

小绵灵巧地跑在山林之间，早已经把同龄的其他孩子们远远落在身后，他兴奋地朝后面喊着，身上的银器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小绵，慢点……”

身后其他人的声音已经有些遥远，但小绵一刻都没有放慢速度，即便山路崎岖难行，但他曾经无数次从这片山坡跑下，这里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的位置，他早已烂熟于心，就连路线他都在大脑里演练过无数遍，为的就是这样的时刻。

此刻他已经把小伙伴远远甩在后面，只要过了前面那棵树，过了就算他赢了。小绵伸出左手，准备抓住树干像个武功高强的大侠一样来个潇洒的转弯，可他没想到，面前出现的不是往日熟悉的空旷山路，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小绵还没反应过来，尖叫一声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啊——”

被撞的人身体晃了晃，脚步没挪动半分，倒是小绵几乎是撞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小绵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想要爬起来，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

“没事吧？”

小绵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绑紧的袖口有些磨损得不成样子，他肩上背着不大不小的行囊，深蓝色的衣衫有些破旧，脸上满含歉意，看上去格外诚恳。

小绵怔怔地看着男人，好半天才抓着男人递过来的手站起来，站稳以后，他看见男人腰后别着的一柄奇怪的武器，小绵突然生出些隐秘的激动。

竟然真是个大侠！

“小绵，你没事吧！”

“小绵，你怎么摔了？”

在他愣神的工夫，身后的孩子们已经叽叽喳喳地追了上来，小绵好不容易拉开的优势随着他这一跤化作泡影，但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们一时兴起的比赛。小绵自是不肯在他们面前露怯的，即使屁股已经快要变成两瓣也绝不松口，但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但一听到他没事，大伙的注意力很快都转到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

“你是谁啊？”

“哥哥你怎么站在路上啊？”

被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着，男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略显局促地朝小绵笑了笑，将另一只手伸过来，小绵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粗糙的纸。那是张很简陋的地图，只能大致分辨出轮廓，地图的中心标注着“小黎村”三个字，正是他们居住的村落。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我在找一个叫小黎村的地方，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沉默两秒，然后像群小蜜蜂一样回答起来。

“知道——”

“哥哥，你去小黎村干什么？”

“哥哥……”

小绵照着图给他指了个方向，男人道了谢，对着那张图慢吞吞地朝村子的方向走了。

男人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小绵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一群孩子继续嬉笑着在山林里追逐。正赶上村里的祭典，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在忙着祭典的事情，没了管束的孩子们野得像风，直到祭典快开始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小绵一回村就又看到那个男人，倒不是小绵的眼神有多好，而是男人的衣着实在与常人不同。小黎村建在山里，鲜少有外人来，男人又长得气宇轩昂，一路过便引得村里人侧目，实在很难注意不到。

可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到了小黎村就再无目的地，有些茫然地沿着村路的边缘慢慢踱着步，看着参加祭典的人来来去去。

孤身一人来到这么个偏僻村寨，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小绵——”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唤，原来是阿娘离着老远在朝他挥手，待到走近了，阿娘吃惊地看着他一身邋遢样，她满脸嫌弃地把小绵拉到身前，拍掉他身上的尘土。

“你这孩子又去哪了？大半天就弄得满身都是土，祭典马上就开始了，哪里有时间换呦……”

说着阿娘作势往他屁股上一拍，明明没用什么力，小绵没忍住，下意识痛呼出声。

“诶呦——”

阿娘被他这夸张的反应吓得愣住，紧接着就反应过来。

“让你乱跑，又摔了是不是？让阿娘看看摔到哪了？”

她心疼地叹口气，拉着小绵的裤腰要看他的伤，甚至没管这是什么情景，小绵臊红了脸，攥紧腰带佝着背躲闪。

这么大庭广众地要看他的屁股，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恍惚间，小绵看见男人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方向，阿娘趁着他分心，一把扯下他的裤子，光天化日之下，白花花的半个屁股露在外面，顾不上别人探寻的目光，小绵捂住自己的脸。

完蛋了，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唢呐的声音响起来，祭典的氛围也越来越热闹。村子里的生活平静质朴，一年到头就指着这几场祭典热闹热闹，大家情绪都格外高涨，除了今天格外不顺的小绵。小绵忍不住朝男人的位置张望，却见他整个人埋在屋子的阴影里，隔着热闹欢快的人群，更显得他形单影只，好不落寞。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有一眨眼的工夫，祭典进入尾声，参加祭典的人群逐渐散去，阿娘也准备带着小绵回家。

小绵归心似箭，像头小牛犊一样一个劲往家走，阿娘几乎要拉不住他，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那个男人，这次男人目标明确，就是小绵和阿娘的方向。

面对陌生身影的逼近，身为母亲的本能是警觉，阿娘下意识地把小绵护在身后，“你是……”

男人嘴角弯了弯，锐利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一些，“我叫唐迟，今天进村时遇到了你家娃娃，看见他摔了一跤，正巧我包里带了药，可活血化瘀，镇痛消肿，我想拿些送给你们，谢谢他帮我指路。”

自称唐迟的男人说着，递过来一只小药罐。

阿娘一听这话眼睛就亮起来，一改警惕疏离的模样，笑眯眯地接过唐迟的药罐，热情地客套起来，“诶呦，我家娃娃还会做这种好事情嘞，谢谢你哦，你不是这里人呀，从哪里来？”

“我之前在唐家堡。”唐迟简短地答。

“哦哦，”阿娘没听过这地方，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她摸摸小绵的头，“你一个人从外面来，有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唐迟摇摇头。

“那去我们家吧！正好家里做了晚饭，只是晚上要凑合着和我家小绵挤一挤。”

唐迟还是有些犹豫，“这，太叨扰了。”

“哎呀，不妨事。”阿娘拽住唐迟的胳膊，拉着他就走，“山里露重，村里又没有客栈，不然你这晚上要怎么过呢？”

唐迟仍觉得过意不去，但是没再拒绝。三人一同回了家，吃饭的事情先放在一边，阿娘先把小绵拉进屋里检查他的情况。等裤子一落地，阿娘都没忍住倒吸一口气，“你啊……”

他真是摔得猛，那么厚实的地方都有一大片青，阿娘轻轻戳他一下，小绵的抽气声就从嘴里传出来。

“让你皮，这下看你还皮不皮了。”教训了小绵，她拿着药罐问唐迟，“这东西怎么用？”

“我来吧。”唐迟从她手里接过药罐，拧开盖子，里面浅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唐迟跟阿娘大致交代了用法，阿娘粗略记了记，最后一摆手道：“你帮他上吧，唐大侠，我去帮着孩子他爹把饭热一热。”随后便转身出了屋。

等唐迟上完药，小绵提起裤子站起来，唐迟看他的侧脸，他脸颊红红的，或许是觉得丢人，小绵一直背着身不肯转过来，也不看唐迟。

唐迟笑着叮嘱他：“以后在山里要小心些，小娃娃。”

“我不是小娃娃，我有名字的，我叫小绵。”小绵别扭地反驳。

唐迟笑着点点头，再次介绍自己，“我叫唐迟。”

“你说你来自唐家堡，你是大侠吗？”小绵问。

“我怎么配称作大侠？”唐迟摇摇头，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他凑近小绵的耳朵压低声音，“其实，我是个刺客。”

小绵讶异地退开身体，上下打量他良久，斩钉截铁道：“我不信。”

这下轮到唐迟吃惊了，“为什么不信？”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刺客。”

“是吗？”唐迟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他甚至有些释怀，“很多人都这么说，”

“那你来小黎村就是为了……那个吗？”小绵试探地询问，他看上去还很镇静，但向后挪的脚步已经暴露了他的紧张。

唐迟摇头，“我已经不做那行当了，当然也不是来取谁的性命。”

小绵不太相信唐迟的话，唐迟笑笑，没再解释，而是从腰间抽出小绵一直在注意的那个物件。

“见过这个吗？”

小绵理所当然地摇头，唐迟笑了下，变戏法似的飞快地把那原本小臂长的物件展开，小绵这才看清那东西的全貌，是一柄做工精良但布满细小痕迹的千机匣。

这比小朋友的玩具有吸引力得多，小绵眼睛闪着光，甚至兴奋地“哇”出声，他有些胆怯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而唐迟察觉出小绵的意图，于是干脆把着小绵的手指导起来。等到阿娘来叫两人吃饭时，小绵已经和唐迟玩得忘乎所以了。

“和哥哥玩什么这么开心啊？饭好了，快出来吃饭吧。”

唐迟和小绵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唐迟的脚还没迈出门，先感觉到身后有只小手拉住自己的衣摆，他转过身，见小绵示意自己蹲下去，唐迟毫不犹豫地照做，小绵凑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刚才你跟我讲的事情，不要告诉我阿爹阿娘，他们会害怕的。”

小绵指的当然是唐迟说自己是刺客这件事，唐迟笑笑，揉了揉小绵的脑袋，“好，那就当我们的秘密。”

小绵点点头，“嗯，是我们的秘密。”

吃过晚饭，日光已经消散，唐迟本想帮着收拾，但小绵的阿娘不同意，来家里做客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于是唐迟理所应当地又和小绵留在一块。

两个人并排坐在院子里，趁着四下无人，小绵凑近唐迟，神秘兮兮地问：“你来我们村到底是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机密任务啊？”

唐迟被他大胆的猜测震惊到，“你就这么想知道？”

“你讲讲嘛，”小绵点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还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件事？”

唐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小绵的脸上许久，突然蹦出没头没尾的一句。

“你的眼睛很像他。”

小绵莫名其妙地看着唐迟，片刻，他才意识到唐迟似乎是在透过他的眼睛回忆某个人。

“他是谁？和你来我们村又有什么关系？”

“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唐迟移开视线，笑得温和，“他出生在这里，我替他回来看看。”

“那他自己怎么不来？”

小绵不解，但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就发觉唐迟的表情变了，气氛凝滞下来。唐迟仰头望向天边，圆月已经高高地悬在半空，在婆娑的树影之间摇曳，一如唐迟曾经千百次见过的模样，小绵似乎看见从他的眼尾处落下一道细长的光。

过了很久很久，唐迟才重新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晦涩。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