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林澜一番点拨后,黛玉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她依旧每日跟着连嬷嬷和顾嬷嬷学习礼仪,姿态愈发端庄,言行愈发得体,连两位素来严苛的嬷嬷,偶尔眼中也会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
然而,细心如林澜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妹妹身上那微妙而令人欣喜的变化。
那份变化,是一种内在的松弛与灵动的回归。
当连嬷嬷再次强调“女子当以柔顺为美,勿要争强好胜”时,黛玉会恭敬地垂首应“是”,但抬起头时,那双秋水明眸中却不再是以往全然的驯服,而是多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思考。
当顾嬷嬷挑剔她执笔姿势不够雅观时,她会在符合基本规范的前提下,悄悄调整到让自己手腕最舒适,最能发挥笔力的角度,写出的字反而更添了几分飘逸风骨。
闲暇时,她与兄长在林府梅园中散步,不再仅仅伤春悲秋,反而会指着那嶙峋的梅枝,与兄长讨论其构图疏密,或是兴致勃勃地猜测哪些花苞明日会绽放。
偶尔,她甚至会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模仿连嬷嬷那刻板的语调说上一两句规矩,逗得林澜忍俊不禁。
这份被悄然释放的天性与灵慧,如同被春风拂过的花苞,虽未全然怒放,却已显露出勃勃生机。
她不再是那个完全被规矩礼法,悲戚情绪包裹的琉璃娃娃,而是渐渐有了血肉,有了属于林黛玉独有的,混合着才情与棱角的鲜活气息。
林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仿佛看到了林妹妹那既定悲剧的命运轨迹上,被自己硬生生撬开了一道裂缝,透进了希望的曙光!
她的林妹妹,正在挣脱那无形的束缚,向着一个更健康,更自在的方向成长!
这比她自身内力精进,医术扬名,更让她感到无比的欣慰与满足。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黛玉在林家一住便是五日,这已是贾母能接受的极限。
第六日清晨,负责督导言谈举止的连嬷嬷便适时地,不失恭敬地向林澜进言:“林御医,姑娘在府上已小住五日,兄妹情深,实乃佳话,只是,荣国府老太君处想必也十分挂念林姑娘,且按照规矩,贵女教养需得持之以恒,不宜中断过久,依老奴看,不若今日便送姑娘回府,也好让老太君安心。”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林澜的颜面,又点明了贾母的思念与这世道教养的规矩,让人难以反驳。
林澜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
这五日,是她穿越以来与林妹妹相处最安心最融洽的时光。
她看着黛玉一日日开朗起来,她恨不能将林妹妹永远留在身边,隔绝贾府那些是是非非。
但她知道,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世俗礼法、贾母的牵挂、乃至皇帝那未曾言明的意图,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她们。
她如今羽翼未丰,尚不能与整个世道抗衡。
她压下心中的涩意,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地对连嬷嬷道:“嬷嬷思虑周全,所言极是,那便午后送妹妹回去吧,有劳嬷嬷们这些时日的悉心教导。”
连嬷嬷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林澜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午膳时分才调整好情绪,去与黛玉一同用饭。
席间,她故作轻松地提及午后送她回贾府之事。
黛玉正夹着一块笋尖,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舍,小声嘟囔道:“不能再多住两日么?”
看着她那依赖的模样,林澜心中更是不忍,却只能温声劝道:“外祖母定然想你了,再者,哥哥这边也有些太医院的公务需处理,今日你且家去,过些时日,兄长再去接你小住,可好?”
黛玉是个通透的,知道兄长为难,虽不情愿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只是这顿饭吃得便有些闷闷不乐。
午后,马车备好。
林澜亲自将黛玉送至二门,又仔细叮嘱了雪雁和四位嬷嬷一番,无非是仔细伺候,注意冷暖,按时用药等语。
临上马车前,黛玉忽然回头,扑进林澜怀中,紧紧抱了她一下,声音带着哽咽:“哥哥也要好生照顾自己,按时用药,莫要再那般劳心劳力了。”
林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怔,随即心中涌上巨大的暖流,她回抱住妹妹单薄的身子,郑重承诺:“好,兄长答应你。”
看着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胡同口,林澜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方才林妹妹那个充满依恋与关怀的拥抱,与她初入贾府时那怯生生拉着她衣袖的模样何其不同!
那份鲜活的,敢于表达的情感,正是她孜孜以求的改变!
虽然暂时分别,但林澜心中充满了希望。
她相信,只要持续引导,给妹妹足够的爱与支持,定能彻底扭转那“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宿命。
她转身回府,步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