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火野映司的话……呵,这个精通话术的狡诈男人,渡边深海最多最多就信一半。
很多时候,不用看话有多漂亮,只要看是否正面回答问题就行了。
什么在支援他追剿噬欲怪的行动……反正是滂沱大雨中送来的一把伞,但是大雨是哪儿来的你别问,是吧?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很容易莫名其妙地迁怒。
餐后已是夕阳西垂,渡边深海与火野映司走在宽阔街道上,一路无言。
按理说渡边深海这时候是应该找个旅馆入住的,可惜她对这附近不熟,因此只是漫无目标地行走。
“那个……我可以直接叫你深海吗?”火野映司偷偷瞄她,“你现在……要找地方住吗?”
“……”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刚刚吃了他一顿饭,这时候把人撵走好像是不太合适。
……不合适吗?
渡边深海侧过头打量走在身侧的青年男子,看到他露出几无阴霾的柔软笑容,无奈应声:“随便你怎么叫吧。”
虽然她有时候挺冷漠的,但也不是非要给人冷脸的不识好歹的傻瓜。
她的手腕还残留着他掌心紧张又急切的力度,微微地发麻,事实上,仅从眼神也能感到火野映司执着、单纯和微微发热的感情。
哎,他只是渴望守护眼前的一切的而已。而有的人——大概率就是鸿上光生,利用这一点,躲在幕后悄然掠夺成果——很遗憾,人的善意与信仰在资本家眼里,同样是可开采的资源,甚至可以是可再生资源,因为善意与信仰也是可以培养的。
善意越大,信仰越强,就越经得起长时间的挖掘与消耗,直到燃尽的一刻才算是完成使命。
渡边深海告诫自己要分清敌友,可心里忍不住地叹气。
“你只要放着我不管就已经是帮大忙了。”
“说出了好伤人的话……但是不管怎么说深海都是个女孩子,又是一个人在另外的世界,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渡边深海并不觉得自己的话伤人,不如说她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你小子天天被人监视,你不在乎,她还在乎呢。
这种想法,火野映司也不是完全不懂。他只是觉得鸿上光生可以信任,认为渡边深海直接去求助鸿上光生说不定更好而已。
为什么火野映司会自觉和鸿上光生站在相同阵营呢?哪怕是没有任何外敌的现在?渡边深海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原本也是财阀大家族出身,从小接受的教育已经固定了他的思维,或许他本应成为一个完全无意识地同样压榨工人的资本家,但是某些经历改变了他,反而让他完全变成资本家手中的玩物。
甚至就刚才那一句关心的话,还在挖坑给她跳,试图收集她的信息吗?
“……并不是一个人呢。”渡边深海从容接招,顺着他的话将计就计,“没有任何工作是可以只靠一个人完成的,又不是小学生写作业那么简单的事情,你说呢?”
“工作吗……”火野映司笑容逐渐勉强,“啊,也是,那样的话,我也放心了。”
正巧路过了旅店,将渡边深海送到旅店后,火野映司忘了原本想要趁她订房偷看证件信息的打算,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渡边深海作势掏出健保证,正和前台交流的工夫,发现火野映司离开,又翻看手机、收回了证件。
“抱歉,刚刚朋友发来信息说帮我订好酒店了……请问,你们这边有洗手间可以借用吗?”
“没事,你顺着走廊走就可以看到了。”
“谢谢你。”
于是背着包走洗手间的方向,找了个“后门”悄无声息地翻窗出去,踏着猫步趁夜色从小巷子离开了旅店街区。
没有再找旅店宾馆,而是寻了一处即将拆除的废弃大楼中藏好背包,姑且安顿下来;然后换了一身衣服,套上宽松外套,盖上帽子,找一个和她印象比较相符的自动售货机——自动售货机只收硬币,她用自己身上的硬币尝试了一下,可以顺利购买,说明两个世界的货币大概率是通用的。
路上随便找了个行人以手机欠费为借口借到手机,明面上输入输手机号联系朋友,实则确认是为确认当下年月日,发现时间比原世界推后一年,17岁的自己在这里的证件信息已满18岁。
很好,很幸运。
时间走到晚上十点钟,这时候街上很多店铺都已经休息了,零星几个亮着灯的显然是娱乐场所。渡边深海挑了一个人少的酒吧走进去。
酒保正在吧台整理台面,听见客人进门带起的风铃声,头也不抬:“欢迎光临~不过本店还有一小时就要打烊了……”
渡边深海直接走到吧台坐下,整理兜帽稍稍露出眉眼。
“……”酒保打了个磕绊,结结巴巴道,“呃…未成年不能饮酒。”
“18岁了。”
渡边深海把证件怼他眼前,酒保一脸怀疑地拿在手上仔细查看,然后放回桌上。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就算18岁也只是个学生而已吧,这么晚在外面喝酒可不安全。”酒保一边抱怨,一边从柜台拿了果汁气泡水乳酸菌,一分钟不到就调好一杯葡萄气泡风味乳饮品,“给,这次算我请你的;实在想喝酒的话,下次和朋友早点来。”
把证件妥善收好后,渡边深海品尝起白嫖饮料的滋味,反正她也不是非要喝酒,只是确认一下,看来证件也没有问题,可以通用,美滋滋。
至于健保证信息在这里的日本政府国民健康保险系统有没有录入备案你别管,平时能应付就行了。
哎,幸好日本对个人**比较看重,人口管理方面的政策相当宽松,什么衣食住行办手机卡都没有需要严格认证身份、审查个人情况的地方,不然她在一个没有身份的世界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重要信息确认后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这不是完全还是小孩子吗。”她愉悦的样子让酒保产生误解,只觉得小孩子情绪如风,“我说啊,你该不会是和父母闹别扭离家出走出来的大小姐?”
“嗯?这个嘛……我给人是这样的印象吗?”
“哈哈,你看起来确实和酒吧的氛围不太搭,像那种什么事都能轻松解决的校园人气女神,平时都不会泡酒吧吧?”酒保把拿出来的瓶瓶罐罐各自归位后,手上开始做简单的擦拭工作,扫过她的打量视线温和不令人感到唐突,“最近有什么烦恼,我有这个荣幸倾听吗?”
“哈哈哈……当然。”
渡边深海纯良地微笑,开始今晚的情报工作。
·
最后,渡边深海没有留在多国料理店兼职,而是来到一家武道馆,试图找份工作,以便应对日常衣食住行的花销。
面试地点是靠近郊区的玄龙武道馆,本来她是应聘的助教工作,可惜这个对等级证书的要求比较严格,她虽然已经拿到柔道黑带资格,考过剑道二段,但是她在这里显然拿不出段位证书,所以等于0资质,哪怕经过交手确认有相当实力,雇佣她做助教仍会存在一些不合规的客观风险。
与她过招的剑道老师表示他愿意以个人名义邀请她来做剑道交流,为期三天,以此可以申请到一笔经费,钱不多,但如果她急用的话也可以稍解燃眉之急。
渡边深海本来挺犹豫,结果路过的馆长看到她,立刻把她争取到了负责宣传招生的行政部门。
“全职工作的话给你固定月薪这个数!”馆长伸出三根手指,眼睛亮得不可思议,看起来对她的形象确实非常中意,“奖金另算,怎么样?如果不能全职,兼职也可以。不过兼职的话工资低一些,给你时薪2000日元如何?只要在外展活动时帮忙就可以了。”
这个薪资水平相当有诚意了。
不过渡边深海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她选择武道馆的工作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她也想再磨炼一下武技,锻炼一下对SUN力量的掌控力。如果她来到武道馆,结果做的还是行政工作,那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她迟疑地看了一眼角落的击打木桩。
馆长福至心灵:“全职的话,本馆课程对你全部免费开放!”
渡边深海毫不犹豫:“成交!”
当场就签了合同。
正式入职前有一天的闲暇工夫,渡边深海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找了个近水的国立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来,打开手机网页,没着急找租房信息,先通过网络再了解一下目前基本情况。
这个世界也同样有风都,也有风花高中。渡边深海先翻看了一下风花高中的网站,又潜入校园论坛,试图在其中找到自己存在的影子——怎么说她也算个校园风云人物,在论坛都是时常霸榜的存在,如果这还是之前的世界,只是时间线推移,应当会留存她的在校痕迹。但从搜索结果看,毫无线索。
难道真如鸿上说的,自己其实是异界穿梭过来的人吗?
搜索风都新闻,只有风都塔建设、文旅活动之类的信息,并没有她记忆中什么大楼因钢筋熔化倒塌、气候异常高温、无人驾驶的失控车辆造成若干起车祸之类的重大新闻。
园咲家依然在经营博物馆,但除此之外似乎在商政界影响力都不大……至少搜索结果是这样显示的。
鸣海侦探事务所正常运营中,负责人是鸣海庄吉,助手左翔太郎。事务所的网页介绍简洁到了粗糙原始的地步,倒是写明了联系电话等重要信息……要联系看看吗?看看是不是她认识的左翔太郎?
不,在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之前不要轻易去确认。虽然现在并不和火野映司在一起,但是难保她已经上了鸿上的监视名单,须知利益面前无**。
碍于她异界来客的身份,以及对于她来到此方世界方式的怀疑、对她背后势力的忌惮,鸿上家应该还不敢做得过火;但他们肯定是会一直盯着自己,试图找到弱点与把柄的。
……讨厌勾心斗角。
可是这种时候不虚张声势,让别人以为自己有背景有实力,就真成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死了。
渡边深海皱着眉头,又搜索鸿上基金会的相关情报。
鸿上基金会,名为基金会,实则无异于财阀。作为日本南部的大型垄断资本,鸿上基金会在新能源开发、电子产业、生体材料与生物科技等领域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最新的风向显示,鸿上光生似乎对基因编辑技术充满期待。
基因编辑技术……她所遇到的鱼形有四肢的奇怪生物,据说是叫做噬欲怪,会是基因编辑的某些实验产物吗?
听酒保说前段时间有两栋大厦倒塌,许多人目击到长十几米的大型多足爬虫怪物,或许就是噬欲怪吗?这种造成巨大人员与财产损失的怪物创造出来的价值究竟在于?
…看这形势,不论自愿与否,她未来都很难避免要去解决噬欲怪什么的东西吧?真是不想做这种给资本家擦屁股的活儿啊……
哎,今天也是不想拯救世界的一天。
按掉手机屏幕,渡边深海闭了闭眼,试图放空大脑——当然,她放空大脑向来不是真的放松,而是为新的思考创造环境,不然思绪容易混乱。
她所在的这个公园选址很好,森林植被覆盖率很高,若是沿河散心,远远可以眺望到富士山与芦之湖水域的风景,河流上还有游船甚至小型游轮,载了不少观光的旅客。
眼前巍峨不动的山峦和平静流淌的河流让渡边深海浮躁的心情沉静下来,不论人间再喧嚣,在自家内斗也没有嚣张到平山填海的地步,眼前的风景数百年如一日、随着四季轮转静谧地流动着,这样一想便觉得人类真是十分渺小,她的烦恼也是如此微不足道。
倘若就这样隐入山林,不再问人间事,倒是没有忧虑了。
咔嗒。
咔嗒。
咔嗒。
身后断断续续地传来相机快门的声音,从间隔的时间能感受到摄影师悠闲的心情。
大概是来公园采风的人吧。
渡边深海没有回头,她在想如果她想把自己伪装成带着使命穿越世界的有后台的人,她应该身负什么使命呢?如果一个科学家团队终于有办法与另一个世界沟通,那么作为穿越者、沟通媒介的她,应当去搜集什么信息呢?
风土人情吗?文明历史?高新科技?还是什么其他的?
假如她真的是作为某世界代表进行的异界穿越交流,她大概率会被委托世界级的交流任务,至少是要直接和国家领导进行对接,可以决定多国领导人会议重要议题,促进两个世界的文化科技互相交流、共同进步。当然如果资本一点、黑暗一点,也可以是对该世界的武装力量摸底,然后进行殖民计划?如果自身处于相对弱势,大概也不会主动去交流,避免被殖民的风险?
呃,那这玩意儿确实是装不出来,没有那样的力量。
那么……再换一种思路呢?
其实她只是被用于打探异界情报的触角之一,就像发射到外太空的探测仪一样,从一开始就没有回收的打算,这个世界其实还有很多像她一样来自异界、正在往自己的母世界传送情报的人,只是没有暴露于眼前。
感觉可行。
风险在于自己的立场就这样与整个世界对立,毕竟你这个异界人很可能心怀不轨想要奴役毁灭这个世界,而身份被识破后,也有可能面临这边整个世界的武装追杀。哪怕是被看中了利用价值而姑且怀柔,如果对方在她身上得不到想要的,她的处境依然十分危险。
渡边深海回忆了一下假面骑士OOO那个直接在沥青地板上挠出深坑的抓力,抬手掩着嘴巴,从心地沉默。
哈哈,那种力量换算一下都可以拿吨做单位了吧?还有那个连残影都看不清的速度……
赶紧搜索一下这个世界百米赛跑的世界纪录,嗯,9.6秒。推测火野映司在变身之前大概达不到相同的速度,人类之躯的脆弱程度,应该和普通人类没有太大区别吧?有点想捅|他一刀试试,得做得隐秘一点、无害一点……
姑且算是把接下来的计划整了点头绪出来,渡边深海左右观察了一下,这周围没什么行人,唯一的人影侧对着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相机的镜头。
看身量应当有180cm,衣着休闲,姿态比较放松,不过从下肢的发力状态和脊背来看,又略有一点习惯性的戒备感——不像是普通人,但是也不像追踪过来的专业人士。
思量之中,他手中的镜头缓缓转向,面对渡边深海的时候,响起清脆的快门声。
“啊,抱歉,”摄影男青年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但他显然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反而露出如沐春风般的虚伪笑容,由于过于坦然完全无所谓,很难不让人体味到傲慢的味道,“氛围太好了一不小心……请问可以当我的模特吗?”
渡边深海:“……”
本来没有很在意被拍照片的事情,但她现在突然觉得留下照片的行为还是太不谨慎了。
这种微妙的同类感很难形容,渡边深海并未在脸上显露异常,也仅是歪歪头笑一笑,缓步靠近他身边,好奇地探头看向他手中的相机:“这个,我可以看一下吗?”
“啊,嘛……”
很轻易地就靠近拿到了挂在他脖子上的粉色相机,简单打量一下,发现是相当简易的、甚至还是胶卷底片的老式相机。
这倒是很方便。
渡边深海稍稍熟悉了一下构造,只见相机机身在她的指尖轻轻颤动两下,摄影男青再注意到的时候,胶卷已经被拉出过曝。
——!!!
“呜啊我的照片!!”
摄影男青一反方才的从容姿态,手忙脚乱地捧着报废的胶卷,咬牙切齿地说:“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啊,抱歉,”渡边深海露出同款如沐春风般的虚伪笑容,诚恳地说,“因为我是见不得光的外星人,不可以被拍照留影啦,对不起呀。”
分明是糊弄鬼的话,摄影男青却是瞪大眼睛,貌似真的被忽悠到了似的,皱着眉头露出惊讶又犹疑的神色。
“……你说是外星人就是了吗?证明给我看。”
渡边深海不觉得自己有向任何人自证的义务,对这种无礼要求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扭头就冲向河流一跃而下。
屏息,下潜,顺流而下。
“喂、喂——!”
这个入水和潜泳相当有水平,摄影男青在岸边观察许久,除了入水点能辨别出来,没能看出水面的其他任何异常,十分钟后水面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动静。
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外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