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转眼间,一年级已过两周。每天六节四十五分钟的课,从八点半到三点半,像要把我的小脑袋撑破。国语、算数、理科、社会……还有音乐、绘画、手工、家政、体育和道德,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每天匆匆忙忙却还是追不上进度。
相比之下恭弥的聪明显得更加耀眼了。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七只小鸟,又用粉笔划掉了三只。
「那么,现在还剩下几只小鸟呢?」老师微笑着问。
大家纷纷在本子上用减法计算。我咬着铅笔,小心地在「7」旁边写下「-3」,然后低下头,悄悄数着自己的手指,生怕算错。
我抬头看向恭弥,他已经合上了课本。那本一年级的上册数学书,我注意到封底右下角有一个他用铅笔画的小小标记,意味着他已经快把整本书看完了。他既没有数手指,也没有写算式,只是瞥了一眼黑板,便直接在答案栏写下了「4」。
「云雀同学,」老师也注意到了,带着鼓励的神情问,「你能告诉大家你是怎么想的吗?」
恭弥沉默了一下,简短地说:「飞走了三只,就是剩下四只。」
「没错,答案很明显。」老师赞许地点点头,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只好转向其他同学。
下课后我忍不住跑到他座位旁。「恭弥你刚才是不是没数手指?怎么一看就知道的?」
他正在看一本新的书,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数呢?」我不解地追问,「不数怎么会知道呢?」
他这才侧过头看我,好像我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要数?」他反问道,然后拿起桌上一块橡皮和几支铅笔,随手摆在一起。「它们就在这里。拿掉一些,剩下的还在那里。」
我盯着那几支笔,努力地想理解他的话。对我来说,不算一遍,不数一遍,心里就没法确定。可对他来说,答案好像从一开始就摆在那里,他只需要「看到」,而不是「算出」。
手工课上,这种「不一样」变得更加具体。
老师让我们用彩纸折一只小鸟。我对照着图示,小心翼翼地折出每一步,生怕哪条线歪了。恭弥却只是瞥了一眼示范图,便将图纸推到一边,手指灵巧地翻飞,几乎是以一种拆解逻辑的速度,很快就折出了一只更精致、翅膀更有张力的纸鹤。
我看着他手边那只仿佛要振翅欲飞的纸鹤,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只皱巴巴、勉强能看出是鸟的东西,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更沉了。他好像能直接看透事物运行的「规则」,无论是数字的,还是纸张的。
也就在那时,我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但就是感觉到,恭弥和我想事情的办法好像完全不同。这种不一样,比他会算我不会算,更让我心里闷闷的,像揣着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往下坠。我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学不会他那种「看」答案的办法。
这块「海绵」还没被攥干,老师就用轻快的语气宣布了另一个让我头晕的消息:「大家知道吗?我们每个学期都会有一次考试哦,会用『通達表』来记录你们的评级,虽然不计算名次……」
老师开始在黑板上画着时间线,那些词语和数字像小虫子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第一学期是四月到七月,考完试就放暑假……」
七月要考试。
「第二学期是九月到十二月,然后放寒假……」
十二月也要考试。
「第三学期是一月到三月,最后是春假……」
三月还有考试……
光是听着「考试、考试、又考试」,我的脑袋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满是死结的毛线。胃里仿佛有一只蝴蝶在胡乱扑腾,翅膀扇起的都是不安的风。
看着黑板上那个画了一圈又一圈的循环,我仿佛看到无数个打着「良」或「可」的评级,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不停无情地朝我砸过来。这不就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我所有不擅长的事情都摊开来打上评语吗?
而紧接着让我头大的消息就来了——「下一轮的值日生,藤原诗织和高桥和哉同学。」
值日生...要派发「給食」、要擦黑板.......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手忙脚乱的画面,我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指尖已经将课本的纸页捏出了一小道难看的褶皱。
就在我低头盯着那处褶皱时,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冽而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我朝那方向看过去,发现坐在斜前方的恭弥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书本合拢在一旁,窗外的景象也仿佛是他眼中的空镜头。那双仿佛能滤掉所有无用情绪的眼眸正落在我的方向,准确地说是锁在我指下那处被捏皱的痕迹上。
那目光平静得像深邃的水潭,不见波澜,不掺杂念,更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确认。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就在那短暂的瞬间,我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起了我之前尝试去调动同学的样子——那种他无法理解却能平息风波的能力。值日生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需要与人打交道的「麻烦」。如果他出手,无非是驱逐或威慑,但那通常意味着更大的混乱。而在他看来,我或许拥有更「高效」的解决方式。
所以,他在将选择权交给我。是由他动用力量,粗暴地「解决」问题;还是由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去「处理」好它。
我的指尖像触到了静电般微微一麻,立刻从褶皱上弹开,转而用手掌将它轻轻抚平。我迎着他的目光,幅度很小、却十分确定地摇了摇头,同时悄悄将那只惹了祸的手攥成了一个拳头,藏在了身后。
见我如此,他眼中那似要剖析表象的锐利神色便消散了,恢复成平时的淡漠。他重新开始收拾放学后的背包像是完成了一次交接,默许了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
这份认知让我的心被注入了某种坚实的东西。值日生不再是可怕的麻烦,而成了一个他交付给我的小小「领地」。我有我的方式,去管理这片领地上的「秩序」。
「诗织明天的搭档是谁啊?」旁边的春野好奇地插话。
我长呼一口气,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轻松了许多的笑容:「是高桥和哉君。」
「高桥君很可靠的!」春野说。
浩太也在旁边乐观地说:「没关系啦,很简单旳!」
我们随意聊了几句,我注意到恭弥已经收拾好并且站了起来。他只是走到教室门口时停顿了一下,侧身望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很淡,却像一声无声的召集。
「那我们明天见!」我匆匆和朋友们道别,赶紧处理好之后也抓起书包追了上去。
他已经走到了长廊,停在窗框的阴影里侧过身,将目光投向了走廊窗外的操场。
我跑到他身边,习惯性地顺着他凝视的方向望去操场角落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正推推搡搡。
其他孩子都害怕地绕道走开,唯有恭弥看得异常专注。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恰似一只初次在巢边发现入侵者的幼鹰,不带愤怒,只是精准地评估着对方的每个动作、每次重心的移动。
「恭弥?」我轻声唤他。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走了。」
夕阳将他身影的轮廓镀上一层冷硬的金边。那个侧影就此定格,像一柄刚刚出鞘、还带着寒气的名剑,比并盛小学任何一栋建筑都要显得坚硬和陌生。
他眼中盘踞着评估者的冰冷——那是我尚无法踏入,却因他方才的信任而初次窥见的,属于强者的、孤独而危险的领域。
要是我也有这种聪明的头脑那有多好啊(不是) 其实这篇我还在刻画他们之间的信任,不知道能不能让人感受得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28章:不同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