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后来我才从其他同学敬畏参半的碎片里,拼凑出我当时错过的那如仪式般决绝的一幕。
就在教室气氛最热烈时,恭弥「哐」一声合上铅笔盒,那声响不大,却干脆得让近处几个同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拎起书包,没有一丝迟疑地走向黑板,步伐快而决绝,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与周遭慢吞吞收拾、嬉笑打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停在黑板前,甚至没有花时间挑选,指尖迅速划过粉笔槽,捻起一截,随即重重压上板面——
「吱——!」
一声尖锐短促的摩擦声悍然撕破了喧闹,比他平时书写时响亮了数倍,宣告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意味。粉笔灰簌簌落下,形成一道短暂的白雾。
他的手腕稳定而迅速地移动,粉笔几乎是以一种刻凿的力道,留下棱角锋利、甚至因用力过猛而边缘微微崩裂的字迹:
——安静。
写完最后一笔,他倏地松开手,那半截粉笔掉回槽内,发出一连串细碎急促的弹跳声。他旋即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冷冽而迅疾地扫过瞬间死寂的教室,在那几个围过他桌位的同学脸上,似乎极短暂地多停留了半秒。
「下课时间,不是群聚时间。」他语气依旧平稳地陈述道,但语速比平时略快,每个字都似一片片锋利的金属薄片,清晰地嵌入这片突兀的寂静里。
「你们太吵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他已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直如剑。教室门在他身后被不轻不重地带上,伴随「砰」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斩钉截铁的句号,终结了所有剩余的嘈杂。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隔壁班别的喧闹声。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人小声嘀咕:「他怎么能这样...」
但没有人敢大声说话,仿佛那两个字还牢牢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我坐在秘密基地那张褪色的长椅上,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上经年累积的落叶,划出一道道乱七八糟的线。手也无意识地捻着身旁那株植物低垂的枝条,指尖一下下刮着叶片上深绿色的蜡质光泽,直到把它刮得毛毛糙糙的。
头顶是山茶枝叶交织成厚实的穹顶,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却没能拦住我心里那种又酸又胀的感觉。一颗沉甸甸的小石子,不知何时落进了心湖,此刻正顽固地沉在湖底。
为什么看到恭弥被别人围住,我会这么难受呢?
我努力地想着。这种感觉有点像我最喜欢的草莓大福被别的孩子抢先拿走,空落落的;又有点像发现妈妈给邻居家的小妹妹也扎了和我一样的发型,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浩太和春野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们玩得很开心,可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远处公园上传来其他孩子放学后的欢笑声,隔着层层树叶,变得模糊而遥远。有一只蚂蚁沿着长椅的裂缝爬行,偶尔停下来摆动触角,像是在探寻着什么。我盯着它看了好久,直到它消失在草缝里。
难道……恭弥也像这座秘密基地,是只属于我、无法与他人共享光芒的星星吗?
我的目光落在身旁那朵开得最好的粉色山茶花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像少女的裙裾。如果浩太或者春野也想把它摘下来别在自己的头发上,我一定会大声阻止。但是对于恭弥,我好像也生出了同样不讲道理的心思——我不想他是那个人人都能凑近说上两句话的「云雀同学」。这个想法让我吓了一跳,脸上有点发烫,觉得自己好像个不讲道理的小气鬼。可那片心湖,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正当思绪像身旁这些枝蔓,越扯越乱时,入口处那道狭窄的缝隙外的光线一暗,那个熟悉的身影拨开几乎垂地的枝条,侧身挤了进来。夕阳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边。
「恭弥!」我立刻从长椅上跳下来,所有纠缠的念头瞬间被抛到了脑后,满心欢喜地朝他跑去。
他走进来,不像在教室里那样挺得笔直,肩膀的线条似乎松懈了一点点。他径直走到长椅边坐下,甚至没有像平时那样,先用手拂去椅上可能存在的灰尘与落叶。这是只有在这里,他才会省略的步骤。随即抬手用指尖勾了一下制服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好像刚才在教室里被那些声音和视线缠得太紧,现在终于能透一口气。在这里,我们都会变得有点不一样。
我在他身边坐下,碎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脆响。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静得能听见自己放缓的呼吸声,甚至能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正一下、一下,清晰而安稳地跳动着。这片小小的天地仿佛与世隔绝,只有我们两个人。
就是心底那颗小石子硌得发慌,终于我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会儿又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把它捞起来,虚虚地捧到我们之间的空气中。
「恭弥,」我声音轻像怕惊扰了身旁的一片嫩叶,悄悄抬眼偷瞄他的侧脸,又迅速垂下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如果我像你今天这样,被春野和浩太他们围着说话,你会不会……也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呼吸像是落在天际那片云层之上,「不会。」
「诶?为什么?」他的回答干脆得让我意外。
他甚至没有看我,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语气反问我:「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这个「他们」没有代指是谁,但我立刻就明白了。那可以是小林,是井上,是梶原,是教室里所有其他的同学。
一阵微风吹过,枝叶轻轻晃动,筛落的光斑在他肩头明灭闪烁。那瞬间,答案像阳光穿过叶隙一样,清晰地照进我心里——他和我那些可以一起分享糖果、一起做游戏的朋友们是不同的。
他是云雀恭弥。是如同这块独一无二的云纹石板,是这座秘密基地与我共享一切寂静与心跳的另一个主人。
心底那片湖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平静,那颗沉甸甸的小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确定感,像是找到了丢失已久的拼图最后一块。
我松开了一直被自己绞在指间的那根山茶枝条,转而用指尖轻轻托起了末端的花苞。它的粉色在夕阳下变得异常温柔,像一个小小的承诺。花瓣柔软而冰凉,带着它特有的细腻触感。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像是在对那朵花苞低语,「刚才我看见梶原她们围着你的时候,心里特别难受。就像...就像有人要抢走我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恭弥依旧沉默着,但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花苞上。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回应。
秘密基地里依旧安静,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一种名为安心的东西,在胸腔里轻轻落定的声音。春野和浩太是我的好朋友,可恭弥……如果我摔倒了,他大概连一句「疼吗」都不会问,只是会坐在我身边,直到我自己重新站起来。
「嗯!」我用力地点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小心地不去震落指尖的柔软,环顾着我们这个被枝叶包裹的世界,「那我们约定好,如果哪天找不到彼此,就在这里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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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补充点关于构想里秘密基地的模样:
这座秘密基地藏身于街角公园的边缘,是一处被时光遗忘的三角地带。一道老旧的水泥围墙与一排茂密的山茶树共同划定了它的边界。那些山茶树并肩而立,低垂的枝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绿墙,将内部空间完全隐藏。拨开几乎垂地的枝条,侧身挤进那道狭窄的缝隙后,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便在眼前展开。
整个空间不足四平方米(差不多是2m x 2m),地面铺着经年累积的落叶。一张褪色的绿色长椅斜倚在墙角,铁质椅腿锈迹斑斑,木质椅面在风雨冲刷下已露出原本的纹理。长椅下方,一块带着云状纹路的深灰色石板巧妙地嵌在木板缝隙边缘,标记着这个领地的入口。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偶尔在清晨某个特定角度,光柱会精准照亮长椅下那个天然形成的储藏空间——那里恰好能容纳一个孩子的珍宝铁盒。
这里没有人工修饰的痕迹,只有围墙的坚硬与粉红色山茶的柔软形成的奇妙平衡,构成了专属于两个孩子的完美堡垒。
喜欢这样的气氛吗? 大概这就是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差别hh 云雀的眼中世界只有两种人:我,和其他人。这就是唯我独尊的雏形吗 (不是)原本26 27是同一章,但是理由和17 18一样还是分割好像会好一点,我真的没有靠补充私设来水字数::>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