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在病床上昏了两天才醒过来。
第一眼看到医院特有的白炽灯光晕,他眯了眯眼睛,尚且处在一片头重脚轻的浑噩中,只觉得浑身的骨头被石头碾过一遍。
他理所当然,哑着嗓子含糊一句:“鼬…唔…想喝水。”
但没人回应他。
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窗台上的小白花蜷起叶子。
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慢慢地钻进脑子里,延年一个激灵陡然睁大眼睛。
粉身碎骨的疼痛重新蔓了上来,但他咬着牙一寸一寸艰难回忆,鲜艳滴血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血液轰隆隆一股脑冲上头顶,延年气得当即七窍生烟,想跳床拿刀找那个混蛋再大战三百回合,不用离火把他烧成渣渣他就不姓延!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低低咳嗽了一声。
延年侧头望去——居然动不了,只好拧过眼珠,隔着薄薄的白帘子,他隐约看到一团小小的蜷缩的黑影。
“你醒了。”黑影动了动,哆哆嗦嗦地伸手拉开隔幕。
——两个病友面面相觑一眼,彼此见证几乎如出一辙的境遇,延年看着佐助那双枯如古井的黑眼睛,心里“咯噔”一声。
他心说要完。
现在真是,六亲不认实锤了。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斑领着鼬到了雨之国与草之国交界的某个位置。
这里只是晓组织的一个临时集合点。斑说晓没有所谓“基地”“总部”之类的东西,平时大家天南海北做任务,住哪儿吃哪儿自己随意。
鼬默不作声地点头。
斑没有再继续跟他同行,交给他一封手书后,抵达雨之国的边界线后他独自离开了。
说是临时集合点,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深山老林中的山洞。
山洞的内部构造倒是很别致,里面依次伫立着十根高低起伏的石柱,活像是竖直的左右手。
一头蓝紫色短发、容貌秀丽的纤细女人高高站在右手中指的位置,穿一件绣有红云的黑色风衣,头戴一朵同发色相近的纸卷花。
她居高临下地俯望,冷冷开口:“你就是宇智波鼬?”
“是。”鼬一面应着,一面将手里剑斜掷出去,剑尾上捎着斑的手书。
女人拆开信一目十行,但似乎还是对他抱有疑心,皱着眉问道:“你怎么证明你不是木叶的间谍?”
鼬:“……”其实我就是。
他平静地陈述:“为了开发血继限界的力量,我屠杀了宇智波一族,目前已经成为了S级叛忍。这样还不够么?”
鼬抬起头,露出额间带着一字划横的木叶护额。
对方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随即数道莹蓝色的光幕投下,影子们依次出现在查克拉的光影里,占据了三根手指的位置。
女人环视一周,问道:“大蛇丸呢?”
鼬心头一跳,在此时此地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竟不是特别惊讶,反而有种类似“他乡遇故知”的诡异感。
光幕中,一个站在左手大拇指上,外貌畸形的傀儡咔嚓咔嚓动着下巴:“他临时有事,这次请假了。”
在一人缺席的情况下简单的介绍会开始了,索性缺席的那位也是老熟人。
领头的女人自称叫做小南,其他几位分别是绝、蝎、枇杷十藏。
鼬只花了一秒将人和名字对号入座,即便是在个性鲜明的忍者世界,他们的打扮也奇特得令人注目。
——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三个大字:“别惹我”。
除去到场的四位和大蛇丸,以及尚未露面的领导人佩恩、躲在暗处身份不明的斑,加上自己总共八人。
左右两只手共十根手指,代表晓的固定成员是十位,现在还空缺了两位。
实际上,手指的位置对应的是每个人的代号,从右手大拇指到左手大拇指依次是“零青白朱玄,空南北三玉”,鼬得到了“朱”的代号、以及一枚象征戒指。
除此之外,晓组织成员的基本装备还有一件红云黑袍、一顶穿着风铃的斗笠、以及……
“必须要涂么?”鼬拿着黑色指甲油,脸色有几分扭曲。
小南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补充说:“记得还要涂脚指甲。”
鼬:“……”
似乎因为是不信任,小南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听从组织安排执行任务。
晓组织的行动普遍以两人为单位,他的队友是来自雾隐村,疑似“忍刀七之众”之一的家伙。
那个没有眉毛、右脸贯一道巨大的十字疤的男人举起手,似乎扯起一个和善的笑容,但与此同时也暴露出满口尖利似野兽的牙齿。
他轻快地挥手:“嘿,宇智波鼬,我现在在水之国做悬赏任务,两天后到岩手村来找我吧,不见不散。”
鼬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例行公事的假笑。
于是他又匆匆上路了,几近三天未曾休息的身体已经达到了疲累的临界点。
但这样也好,他现在不想睡觉。因为一睡着就会做那些光影斑驳的噩梦,他不敢闭眼。
佐助已经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延年还可怜兮兮地在病床上挺尸。
虽然他浑身上下没受一处伤——最多在面朝下拥抱大地时磕破了左脸。对此,医生给出的权威解释是:他的脑子以为他全身骨头碎成了渣渣,主神经自主休眠了,所以目前还不能控制身体活动。
延年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草”字,瞧瞧这万恶的弟控,这一波区别待遇不得不给双百分。
老实讲,延年有一点点点好奇佐助在那个异度空间遭受了什么惨无人道的酷刑。
但他还没有蠢到问出口。
——从叽叽喳喳的小护士口中,延年在零星的八卦里拼凑出了一个难以置信……岂止是难以置信,不如说比他穿越到忍者世界还要离奇的消息。
可以证实的事实是:
一、宇智波被灭族了,幸存者只有佐助一个。
二、宇智波鼬叛逃了。
尚待证实但基本**不离十的事是:
灭族凶手就是宇智波鼬。
延年吵着闹着,又是□□又是装/可怜,护士小姐姐终于给他带来盖了公章的文书。
他躺在床上眼珠子不错地一目十行。
罪该万死的通缉犯还是用的以前那张证件照,十二岁的少年对着镜头温和地微笑,笑容干净又好看。而照片下面则用红字血淋淋地批着“火之国木叶村S级叛忍:宇智波鼬”。
再下一行“目前状态:在逃”。
“建立亲密关系”大概是一件极为微妙的事,对方的某一句话、某一个眼神,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我想要亲近他”的感觉。
或许是上辈子二十年在红尘里艰难的摸爬滚打让他失去了对孩童对父母的依恋。总之延年虽然敬爱并珍惜他的新家人,但是,让他从云端踩回地面、让他与这个世界真真切切建立联系的、却是宇智波鼬。
他不再是一个游荡的旁观者。
鼬牵住他的手、将他从混沌中捞起来。
延年“一厢情愿”与鼬建立了、他依赖的“亲密关系”,但现在这个牵住他的人,消失了。
毫无征兆地灭族了、叛逃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口讯。
上一次见面他们甚至没有好好道别。
——像是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在旷野里举目四望、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此处天大地大,却只剩一人。
于是那瞬间延年的眼泪终于涌出来了。
他想坐地哇哇嚎啕大哭一场,指着老天爷咆哮八百遍你他娘玩我呢!这什么操蛋玩意儿!
事情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但他终究把眼泪憋了回去,原因也很简单,他现在动弹不得,哭完的后果是鼻涕眼泪糊一脸,还得等护士小姐姐来擦。
太丢人了。
总之,无论是鼬对自己下狠手的愤怒、还是对综上消息的震惊,延年花了一天时间整理情绪和思路。
等彻底冷静下来之后,他直觉地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逻辑上说,从一个错误的前提出发什么东西都能推出来。
端看前提是什么。
有一种可能是鼬并不是灭族凶手,他被人陷害了而不得不背黑锅。
还有一种可能是出于某种理由,鼬不得不灭族。尽可能往离奇的地方猜,譬如“如果不灭族世界就会毁灭”云云。
套用某位“江姓”名侦探的话:真相只有一个,排除所有不可能答案,剩下的就是真相。
于是在某天深更半夜,月光穿透薄薄的白帘照在两张病床上,延年试探性地问:“佐助,你……你相信你哥哥么?”
他问得磕巴又隐晦,愧疚让佐助再次回忆起伤心事,又隐隐害怕他的答案。佐助沉默了很久,最终回答说:“我当然相信他……”
“我相信他杀了所有人!”
延年悚然,听到这个半大的小孩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世界上最恶毒的誓言:“所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字字珠心,啐着满心满肺货真价实的恨意,只可惜尾音走了调,泄露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哭腔来。
延年又羞又愧,人类的悲欢的确不相通,他并不能切实体谅“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凶手是自己的亲哥哥”这种操蛋事,而眼下只能无力地转眼珠子,连过去摸摸佐助的脑袋都做不到。
延年沉默了一会儿,估摸佐助的情绪大概稳定下来,又轻声说:“我觉得……这件事背后,应该有隐情。”
他说得郑重:“你哥哥不是这种人。”
“哈!”
哪想佐助发出尖锐的嘲笑,“你就这么喜欢那个人么?即便他真实的面目那么丑陋可憎。”
延年:“……”
延年:“……啊?”
佐助愤怒地像幼狮那样咆哮:“他花了那么多年,精心扮演好哥哥的角色,到头来不过是测量我的能力、让我成为他测量能力的对象!”
“他让我活下去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写轮眼的潜力。他杀掉了爸爸妈妈杀掉了所有人,只不过是……”
他终于说不下去了,眼泪巴拉巴拉掉,转过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最后大吼:“你也不过是被欺骗的可怜虫!”
那只“也被欺骗的可怜虫”盯着月光静默了良久,最后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就……这么喜欢那个人么?
他明明可以撒手不管、或者成为缉拿叛忍大军中的一员,毕竟被毫不留情地杀了十二次,痛到现在他都还在床上挺尸。
那个人已经向他发出“不要靠近我”的危险信号,再死皮赖脸的缠上去,下一次付出的代价可能是真的死掉。
可是……
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可能根本不是表面看到的样子,那个叛忍背负了所有的真相终生在他乡漂泊,延年就非常难过、打死也不能接受。
——这分明也是求救信号。
我不去帮他,就没人去帮他了。
所以,他要找到鼬隐瞒的一切东西,走到他面前把真相甩到他惊恐万状的脸上,再捅他一刀,哦不,两刀,最后伴着瑟瑟秋风潇洒走人,大吼一句:“狗东西,我们两清了!从今往后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套用海角七号的经典台词)
多年以后
鼬【深情款款】:留下来。
延年【大声】:滚。
鼬【泪眼婆娑】:那么,我跟你走。
延年:……
延年【更大声】:装可怜也没用!给爷爪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第 77 章